返回第十六回 常山同门意,长作经时别(1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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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日落在暮。

这隆冬的黄昏里,乱尘负着手,缓缓的在陈留城内的窄巷小肆里行着,城中积雪不深,行人亦是不见,他这般一路悠然而行,但留了两行浅浅的脚印一路弥远。

寒风呼啸而过,自一棵已是凋零殆尽的枯树上卷下一片黄叶来,乱尘伸出手来,接住了那片叶子,呆立了一阵,又任由着寒风将那黄叶自掌间卷走。他本是来这陈留城中寻酒,可走了这么好一阵,只见得长街两侧的店门紧闭,偌大的陈留城竟似个鬼城。

他又走了一阵,仍是寻不着店家,便收了寻酒之心,正要回得军营,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火上烤酒、大锅煮肉的气味。他在军营中昏睡了数日,其间赵云虽也喂得他粥米之物,但军中禁酒,这等东西只可果腹、解不得馋。这时闻得酒肉香味,心头大喜,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三两个弯儿,终是在一处狭小昏暗的巷尾寻着了一个小酒摊子。摊主是个半百老人,身上围着件污脏的围裙,大手拿着铲子,在大锅里擦擦擦的翻煮着牛肉,身边还有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似是他儿子模样的人,从热气腾腾的锅中时不时的捞出大块牛肉来,放在案板上细细的切了,送到摊前的小座上。

这摊子不大,摊前也就四张桌子,稀稀疏疏的坐着十来个人,低着头大口的喝酒吃肉。乱尘闻得酒肉正香,更是欢喜,也不管有人坐在桌边,大咧咧的在他对面坐了,叫道:“老人家,麻烦烤两斤老酒,再上得一盘熟牛肉来!”那老人抬头看了乱尘一眼,笑道:“来了!”自锅中又捞出一大块牛肉来,教他儿子切了,又打了一大壶热酒,送了上来。

酒肉上桌,乱尘也不多话,提起壶来喝了一大口热酒,又是嚼了一大块牛肉,只觉得酒香与肉香混在一处,裹入腹中,一股热气蒸腾而起,直散入四肢百骸,当真是爽快无比。他又吃了数口酒肉,方是见得对面那人抬起头来,一双锐目里光华闪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身上穿着金甲,身后放着一条金光长戟,虽是坐着,却仍似有一股威风之气凛凛而起。乱尘见得他如此威风,心中暗叹道:“好一个金甲将军!想来这关东诸侯会盟,天下顶尖儿的高手齐聚,这位将军便是其中的翘楚了罢……这位将军使得金戟,举手投足间勃然一股英气,倒正似了我那位大师哥?啊,我大师哥也是勃然英勇,这位难道是我大师哥?……”他方是有了这个想法,旋即又是心道:“大师哥彼年下山时,我尚是个十岁的小童,这十多年未见、相貌皆已大变,便是与他当面相坐,怕也互不识得罢?再者,我大师哥向来不能屈人之下,又怎会无端的跑来这陈留城中、做得他人账下之将?”

他想了一阵,只觉这些都是无稽之想,摇了摇头,又是喝酒吃肉起来。正品味酒肉香气间,身后那桌子上立起一人,那人四方脸、浓眼眉,亦是一身的燕赵壮士的豪气,只听得他说道:“大哥,今日既是尽兴,咱们回了罢!”乱尘面前坐着的那金甲汉子喝了口酒,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回,我还有一二小事。”先前那汉子一愣,道:“大哥,此中不甚安全,咱们若是不走,怕要坏了事。”乱尘听得一笑,心道:“这些汉子都是军中的将军,想来军中禁酒已久,他偷偷溜了出来,这一时已是吃喝的饱了,便要早先回营了。”

他这一笑本是闲情,那些汉子见了,却是神色大变,一个个手上青筋毕露、将兵器紧紧的捏了,直似要拔刃相攻一般。乱尘见得这般架势,忙是说道:“各位军爷误会了!小人乱尘,乃是山林间的野客,今日口馋,好不容易寻了这处卖酒的,这才扰了个诸位酒性。小人一来不认得诸位将军,二来不是军中之人,三来不好管得闲事,四来好酒如命,诸位又皆是酒肉中人,我为何要向各位主公去做那聒噪多嘴的事情?”

方才那汉子却不理他,眼睛直瞪瞪的望着他,喝道:“好胆色,竟骂我们乱臣贼子!你孤身一人,竟敢这般羞辱我们!”他方要拔刀,却听乱尘对面坐的金甲汉子大笑道:“兄弟,你们先走,这里我留得便是。”众人皆是要劝,那金甲汉子却是眼望着乱尘,欢喜笑道:“你们走罢,这位小兄弟非但不是敌人,反是我的好朋友呢。”诸人听他言语,再不敢违背,付了酒钱,一个个的走了。那金甲汉子见得众人皆走,转头又向那摊主父子问道:“店家,今日生意做得如何了?”那老摊主笑道:“原是做了一桩折本买卖,不过现在,却遇到了个大主顾。”那汉子哈哈笑道:“那便恭喜老人家了。”他二人笑了一阵,那汉子又道:“老人家,你既已大赚了一笔,今儿这摊子便该收拾了。”那老摊主点了点头,说道:“是呢,是呢,赚了这一笔,小老儿今生都不用愁了。”

乱尘听得迷糊,见得这父子欲要收摊,忙是问道:“老人家,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想再吃一会儿酒。”那老摊主只是笑着收拾桌子锅灶,反是他儿子上前说道:“咱们既是赚了钱,便要去得洛阳城中买间大楼大店,到那时公子若还念得咱们的酒肉香美,日日来吃也是不迟。”乱尘听了,既笑又疑——这父子二人口气当真是大了,这小本买卖如何能赚得大钱来、可在那京师洛阳买楼开店?他又望向那金甲汉子,只见他面如春风,正是欢喜非常,又是心想:“是了,这几位军爷俸禄不少,只是平日里在军营里无得使用之处,今日吃得酒肉开心了,定是赏了他不少金银。”想到此节,他亦从怀间掏出一贯铜钱来,交与了老摊主手中,带着歉意说道:“老人家,我是个贫困小子,身上没多少银两,这些钱便与了你,算是今日的酒肉钱。”——他这一坛老酒、一盘牛肉,能值得几个钱?只是他素来高德,不想这老店主念得自己的好,故而这般说了,要让那老店家尽拿了那钱。

那老店主也不客气,将铜钱塞入怀中,谢了个礼,不一时便将东西收拾了完毕。临走前,又让儿子打了一大坛子热酒、切了一盘牛肉,送在桌上,这才说道:“两位慢用,小老儿告辞了。”乱尘与那金甲汉子均是起身,目送着他父子牵着驴车家当缓缓的消失在街巷中。

二人相视一笑,坐回桌来又吃了一会儿,盘中牛肉已是渐空,那金甲汉子伸箸夹住了一片薄如桑纸的牛肉,递到乱尘眼前,笑道:“小兄弟,这牛肉能如此美味,乃是因他取材自关中平原的老黄牛、又加上洛阳牡丹做饵料秘制而成。所谓相逢一场便是缘分,鄙人无以为敬,且以这一片薄肉为礼。请!”

乱尘闻言大笑,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么一片薄牛肉,这人却是如此郑重。好,他既有此心意,我如何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下伸箸来取,待得夹住牛肉,那金甲汉子却不松筷,面上一笑,一股沛然巨力如潮涌般自双筷间轰来,乱尘一个把捏不住,当下便被那股巨力推后三步。再拿眼望去,那块薄牛肉依旧如常,居然在这等巨力之下安然无损。想得刚才那力道摧钢锤铁,便是金石铁砧也要碎成两半,可恰是这股巨力刚中带柔,迫退乱尘之余竟仍能保得牛肉无损。乱尘到得这时,终是晓得这汉子乃是试探自己内力来了,他素来与人无争,坐回桌前,拱手笑道:“小弟福浅,受不得将军这般大礼。这牛肉还是将军请了罢!”

那汉子又是微微一笑,却是不依不挠,执着牛肉竟往乱尘脸上扎来,这竹筷尖利、若乱尘不避不让,势必要将他脸目刺的花了,乱尘又是连退数步,可那人却是举着筷子跃上前来,竟是不肯收手。待得这一时,乱尘终是有些恼了,出得掌来,往那竹筷上奋力一斩。那竹筷受得如此巨力,却是不断,只是筷尖上的牛肉迸力而起,乱尘一张嘴,便落入他的口中。至于那金甲汉子,却是被乱尘这手斩间一分为二的内力震退,重又坐回桌前。

那汉子失了牛肉,却不恼怒,大喜之下反是鼓掌笑道:“了不得,了不得。小兄弟这一手阴阳调和之力,可当真是天下无比了!”乱尘却不欢喜,他方才从两次交锋之中已是觉察到此人内力骇人,实乃自己入世以来遇到众生中的第一人。他心中既惊又奇——这般的北方高手,若在关东军中为将,赵师哥定然知晓,怎得提都未提得?

那人见他生奇,与他斟了一大碗酒,笑道:“兄弟请坐,方才我见兄弟背负长剑,又是见我而不惧,这才出手冒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乱尘见他神情诚恳,便道:“将军客气了。”那汉子目中精光一闪,道:“你口说我将军,可只我为哪方的将军?又可知我姓谁名谁?”乱尘想了一阵,说道:“在下初入江湖,又怎晓得天下间的高手行家?将军这般威风凛凛,纵是要比,天下间除了我赵云师哥,再无他人可及了罢。”那人目中精光更盛,说道:“你这位赵云师哥确实了得,方才我在盟台之上与他剧斗百余招未分胜负……”乱尘啊了一声,眼睛瞪如牛大——赵云师哥枪法如神,我若执剑相斗,十招之内必败。这汉子器宇轩昂、不似空口胡话之人,他竟能与我赵师哥不胜不负,当真是了得无比!”不由拱手说道:“将军大名,恳请赐教!”

那人目光盯着乱尘,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兄弟,在下姓吕名布,乃是董卓帐下之将。”乱尘又是啊了一声,惊道:“你……你就是那吕布?”吕布呵呵一笑,点头道:“如假包换。”乱尘瞬时便想起大师兄,想要忆起他昔年的模样,可彼时他尚年幼、又是如何记得?再者,面前的这个吕布乃是那董卓的义子,他大师哥情义无双,又怎会学他做得那些助纣为虐的恶事?他想了许久,终是不信此人是自己大师哥。正出神间,听得吕布又问:“你可知方才那些人是谁?”乱尘想了一会,说道:“你既是吕布,他们便是张辽、高顺、臧霸这些西凉顶尖的高手……”吕布点头,又是问道:“那你可知这卖酒肉的摊主是谁?”乱尘稍稍一惊,脑中便是想到:“吕布这班人来探陈留大营,此处酒肉小摊,乃是会面的秘地,方才那父子二人定然不是寻常百姓。可想那西凉名士众多,那父子二人究竟是谁呢?”正思索间,听得吕布道:“他二人乃是太尉杨彪、郎中杨修。”乱尘再惊,心道:“堂堂一个太尉,竟至这街巷里给我打酒切肉,可真是唐突的紧了……不对,这杨彪父子不是清流中人么,听闻他们一向与董卓不合,怎得与他的鹰犬厮混在一处?”

吕布见他目中光色流转,旋即又是镇定如常,吃起酒肉来,不由大笑道:“旁人若听得我吕布名号,避而远之者有之,通风报信者亦是有之,你却仍是端坐此处。就兄弟这份胸怀胆量,吕布好生佩服!”

乱尘听他说得爽快,心中亦生出一腔勃郁之气,豪然大笑道:“将军是善也好、是恶也罢,与我来说,只是一同喝酒的好汉子,来,咱们干了!”吕布举碗来碰,呼道:“好,干了!”

待得酒肉皆空、天色黑沉,二人均是闻得四下人声脚步嘈杂,想来是关东军将寻到了此处。乱尘拱手说道:“今日能与将军对饮,实乃快事。只是眼下酒肉已空,你我机缘已尽,将军再是不走,可就要失了这一场豪兴。”

吕布呵呵一笑:“多谢兄弟关心。只是吕布今日与你一见如故,不免有个不情之请。”乱尘笑道:“方才诸位在此议论大事,小子贸然闯入,将军却是与我解了酒肉之馋,这等恩情,乱尘岂可不还?你且先是走了,这里我来阻挡便是。”

吕布见他如此重义,放声大笑道:“吕某人于千万军中也能来去自得,只是觉得今日饮酒未能尽性,所以想请兄弟随我同去洛阳,阁下又有不露之才,我自会向太师保举于你,是时我二人一同为天下苍生造福,白日一殿为臣、夜中把酒畅饮,岂不快哉!”

乱尘浑没料到吕布会请他去朝中做官,他一向独来独往,最受不得别人约束,先日在徐州时又听得这官场尔虞我乍,拱手抱歉道:“我不过是一个俗市野夫,向无大志,受不得那些荣华富贵,将军这美酒之约,只得来日有缘再叙了。”

“唉!”吕布摇头一叹,也不勉强,左手提了金戟,右手伸前,说道:“那今日一别,来日再叙!”乱尘亦是伸手相握,道一声:“是!”

这一时,听得远处三声锐响,三支利箭亦是迎面射来。那三支利箭之后,更有两个人影,一提长弓、一操大刀,身形扑击而至。乱尘运力将吕布一推,道:“将军快走!”说话间,他催动了一双肉掌,气凝如柱,瞬时便将那三支精钢利箭给劈得歪了。不待他反应,那发箭的二人已是扑至身前,乱尘双掌奋力一迎,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已是在那长弓与大刀上击的实了。乱尘后发先至,那二人只觉虎口一阵酥麻,竟是承受不住这股反震的大力,被格得倒翻数丈,登登登登的退了又退,这才勉强立定。

乱尘这一掌“力定乾坤”,当真是乾坤万钧、五岳皆定,吕布天下无双,瞧在眼中,也是赞道:“好内力!”乱尘笑道:“将军怎的还是不走……”话未说完,那方才二人提刀操弓又上。乱尘手中并无兵器,仍是赤手相迎,那刀弓双至,配合无间,端的是无可抵挡。乱尘见得这二人武功了得,怕是不输关羽、张飞,反激起了血性豪气,身子不进反退,出掌有如狂雷,迎向二人。二人也不含糊,刀砍弓引、拳打脚踢,倒也攻守有度,一时间与乱尘战成了平手。却说这二人,使刀的名唤夏侯惇、操弓的叫做夏侯渊,乃是曹操的表兄弟,这一时听得讯息赶来擒拿吕布,却不料吕布身边仍有这般强手,骇然之际,均以为他是那刀狂张辽,那夏侯渊招式不缓,口中喝道:“听闻张将军是那使刀的名家,没料到这双手间的功夫也这般了得,我兄弟二人领教了!”乱尘笑道:“将军误会了,我不姓张,我姓曹……”夏侯惇莽撞,怒道:“你这小子,竟来欺我!老子半年前曾与姓曹的交过手,他压根不是老子的对手,怎的这才过了半年,就能有得这般本事!”吕布从旁观看,笑道:“兄弟,他可是将你当成我那曹性老友了……哈哈,小兄弟,又来了两位高手,这下可是热闹了!”乱尘抬眼一看,那夏侯兄弟身后又来了两名壮汉,这两名壮汉与他兄弟皆是一般衣着服色,手中一为盾牌、一为斩马刀,见得乱尘一人力敌夏侯兄弟非但不败、反是游刃有余,便以为他是吕布,二话不说,便与夏侯兄弟和在一处,联手相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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