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惊蛰,宜祭祀祈福。
惊蛰,本应春雷响,万物长,但今天对于大乾王朝来说不异于五雷轰顶,金銮殿中群臣噤若寒蝉,雄心勃勃的天宝皇帝更是面黑如锅底,就在方才前线传来万里加急战报,常胜武王梦星河战死于虎牢关前,战事惨烈异常,仅监军陈长贵率领余部退守关中。
愤怒异常的天宝皇帝,极为罕见的严厉处罚了大批相干人等,直至日暮降临,朝会才在一片慌乱中草草结束。
此时仍高座金銮殿中的天宝皇帝面色才稍有好转,居高临下睥睨着下方站立的五人,这五人不但是朝廷当之无愧的国之重臣,也是他的心腹老臣,还是朝廷千年大计的幕后策划者。
然近期渭东府战事频频不利,连连损兵折将之下,让自诩英明神武的天宝皇帝大为不悦,如今常胜武王梦星河又战死沙场,他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众爱卿,渭东府战事丢城失地打成这样,你等该当何罪?”
“当初这些偏居于南疆十万大山中的野蛮人,此时胆敢入侵我大乾王朝领土,这幕后可以说少不了你等的推波助澜,南蛮人初入我渭南郡屠杀百姓时,你等言之凿凿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朕就不惜搭上武王元帅的一世常胜英名,命令他依计而行,在战场上是一退再退,如今我们诸般谋划都还未成功,却意外造成常胜武王梦星河大人殒命战场,如此种种,你等让朕如何跟他师父北神王大人交代?如何向天下因此受难的黎明百姓交代?现在你等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息怒,对于武王元帅大人兵败成仁之事,老臣等亦痛心疾首,敌人突然从天而降,亦是让臣等措手不及,以至于武王元帅大人因此兵败成仁,究其缘由乃是萧墙之祸,若非那凤阳府主尹渡欺上瞒下暗中捣鬼,南蛮人沃焦氏部焉能不声不响穿越他管辖的防区,如此才将没有防备的武王元帅大人堵截在虎牢关前十里之处,导致朝廷大军在南蛮人联军的前后夹击之中溃败,致使武王元帅大人当场身首异处,仅监军陈长贵率领余部逃回关中,”宰相刘伏威当先答道。
当朝宰相刘伏威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可也正因为如此,也让臣等知晓了南蛮人联军的真正实力,既然防风氏、蒙双氏、沃焦氏,这南蛮十八部落中执牛耳的上三氏部落共同出现在虎牢关前,那么便是整个南疆十万大山中的野蛮人部落都已参战,这与臣等当初设想中他们最多两大上氏部落参战的结论截然不同,如此一来在按部就班行事也就没有了意义,渭东府一事我们就需要即刻重新筹划,以此确保王朝的腹地门户重地渭东城不失,那么早有不臣之心的渭东府主曹彰暂时便动不得,唯有等渭东府战事落幕,而后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高座龙椅的皇帝陛下不为所动,而是把目光投向台下的另外三人,“陛下,据微臣所知,身处南疆大山中的南蛮人各部落一向不和,彼此间相互征战了数百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各部落之间积累的血债一点都不比跟我们大乾王朝少,也因此当初我等断定最多只有防风氏和蒙双氏能参战,至于身处南疆十万大山中最深处的沃焦氏,与我朝相隔的极为遥远,更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凤阳府云中郡,当初我等就断定他们就算是想来凑热闹一时也肯定无能为力,可如今他们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虎牢关天堑前,那么他们的背后一定是另有高人相助,这才能把彼此间血债连连的三大上氏部落聚集在一起,由此看来他们的图谋一定不小,这一点我们不能不防。”
这人话音刚落,又有一身着厚重铠甲的老人上前一步道,“陛下,三位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武王元帅大人为了朝廷先行一步,但陛下的江山社稷不可一日懈怠,微臣建议陛下即刻下旨,在全国各地组建仁义之师齐聚渭东府战场,为死去的武王元帅大人报仇雪恨,同时于京城各处大摆擂台,即日便举行比武夺帅,选取其中最勇猛者接替为国尽忠的武王元帅一职,不把这些可恨的南蛮人斩尽杀绝,我等大乾王朝的子民誓不罢休。”
稳坐高台的皇帝陛下依旧不为所动,继而把目光投向尚未开口的最后一人,“顾爱卿,对于方才四位爱卿所言,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微臣以为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时候万不可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原本臣等筹划中是想利用南蛮人染指渭南郡的机会,达成朝廷借机出兵掌控渭东府当地兵权的目的,这才指派武王元帅梦星河大人率领三万神策禁军前往渭南郡参战,如今南疆的南蛮人即已倾巢而出,而我等之前派遣过去的三万神策禁军已经折损大半,为恐迟则生变朝廷宜快刀斩乱麻,否则稍有迟疑让周围的邻国趁机暗中捣乱,朝廷可就得不偿失了,而调集相邻的凤阳府大军前往杀敌便是最快速的应敌之法,只是凤阳府主尹渡为人老奸巨猾,是决不会痛快答应让朝廷调遣凤阳府大军的,未免他从中作梗漫天要价导致贻误战机,臣认为唯有使用雷霆手段,方能达成朝廷掌控凤阳府大军的目的。”
“再者陛下推进改县为州,改镇为县的千年计划迫在眉睫,兼之渭东府桥头关隘虎牢关天堑大战在即,这时候若有凤阳府主尹老头不时在背后捣鬼,朝廷派出的大军又如何放心应对南蛮人联军的步步逼近,因此我等当立即改变原本筹划,暂缓对付把持渭东府百余年的曹家,让这位堪称三地封疆府主之首的曹彰在逍遥一段时日,否则横跨渭水河两岸五百余里的渭东大桥便有失陷之忧,到那时再无险可守的渭东府府都渭东城,又如何挡得住那些犹胜虎豹豺狼的南蛮人联军,若战事果真糜烂至此,势必给朝廷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届时南蛮人将犹如刚出笼的猛兽势不可挡,他向北可攻东海、安乐两郡,趁势彻底占领渭水河东岸的所有土地,然后与我们划河而治他向南可攻云中、嘉陵、琅琊三郡,占领整个渭水河上游的土地,若有此基业在手南蛮人将是我朝最大的心腹大患,如刺在喉朝廷又如何能放心?一路向西就可直指我王朝京畿重地,届时我朝各地首尾不能相顾之下,我朝可就真的危矣!”
“有鉴于此,微臣以为就容不得我等在徐徐图谋实力最弱的凤阳府尹家,而是当即施展雷霆手段拿下凤阳府当地驻军的兵权,让忠于朝廷的大将指挥作战方能一战而胜。另外陛下也当即刻遣人前往孤云山老武神大人的潜居之所,请他老人家即刻出山力挽狂澜,否则稍有变故我朝就会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刘宰相也适时插言道,“陛下遣人前往孤云山的同时,亦当亲自前往六扇门总部,以大义之名请邢总捕头亲自陪同老武神大人前往,如此北、中、六扇门三大神王大人亲至,量那尹渡老头和南神王大人也翻不起大浪,那时不管凤阳府主尹渡老头如何狡辩,他贻误军机总是事实,陛下便可借题发挥,让他在尹家人的性命与交出府主大位之间权衡,二者中只可选其一,威压大势之下,是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凤阳府的驻军兵权还不手到擒来,如此也能堵住那些各地封疆大吏的悠悠众口。”
“到时只要凤阳府当地驻军的兵权在手,朝廷便可轻而易举的掌控凤阳府尹家视为禁脔的凤阳大桥,然后派遣一只精兵快速通过凤阳大桥,昼伏夜出,迂回包抄围攻渭东大桥的南蛮人联军后路,届时在我王朝前后两路精锐大军的夹击之下,南蛮人联军势必大败,然后我朝两路精锐大军便可乘胜追击,直至将其等赶回他们的南疆森林继续啃树皮去。”
此时天宝皇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如此就有劳诸位爱卿尽心安排了,另外礼部尚书你在亲自走一趟龙宫,务必让其等答应我朝大军能够乘船过河同时大赦天下,给那些愿为国尽忠的犯人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陛下英明,臣等立刻照办。”
话说金銮殿中的君臣齐心,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关押在元嘉县幽暗地牢中的方旭可就没这么好运了,自从他那日的吵嚷声,惹恼了这里的一干人等后,他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基本上每一天都是饥肠辘辘。
概因为这些狱卒知道这小子的体魄极为强壮,就是三五天也饿不死他,于是给他送餐就成了全凭他们心情的事,有时三天也有时五天送一次,最晚的一次足足有八天,饿的这小子是奄奄一息,差点一命归西,好在最后被狱卒们给及时救活了,在这之后狱卒们像是良心发现,送餐的日子总算是用了点心,才能让这小子苟活到现在。
身处幽暗地牢中,每一天对于方旭来说都是度日如年般煎熬,即担心官府随时来人处死自己,又担心被这一干极不负责任的狱卒给活活饿死,这样的日子别提有多憋屈了,每每想自己身为堂堂玄门练气士之后,武道抱元境的小高手,竟险些让这一干还称不上武道中人的小小狱卒给活活饿死,他就羞愧难当,多少次都想咬舌自尽结束这苟且的一生,可转念他又极度的不甘,自己大仇未报,还未得见师父酒道人最后一面,又如何肯这般稀里糊涂的死去,又认定只要还有一丝机会都应该苟活下去,如此反复纠结让他神形日渐枯槁。
时到今日他哪里还有往日那少年的朝气模样,数月的拘禁让他形如一个瘦小的干瘪老头,此时他低怂着脑袋动静全无,被这些可恶的狱卒狠狠整治过后他也学乖了,不在口出狂言肆意叫骂,每天就是半死不活的被锁链挂着,这是他学自山寨胆小猥琐干爷爷的拿手好把戏,用那猥琐老家伙的话来说,“这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焦虑惶恐之余,他每天都会把心神沉浸在体内的四海气府之中,观想所会的气海符篆之术,这是他周身窍穴被禁后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至今他尚能保持清晰的缘由,否则他早就被这暗无天日的地牢给折磨疯了。
“兀那小子,不要在装死了,官府审判你的人已经来了,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让方旭时时惶惶不可终日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不管他后不后悔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此时他离归去的日子都越来越近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关押了有多久,焦虑惶恐中一日好比一年般漫长,眼睁睁看着狱卒们解下锁住自己的锁链,又重新戴上新的手铐、脚镣,他依旧不敢妄动,然后被他们一步步牵着离开了这间幽暗的地牢,踉踉跄跄沿着幽深阴晦矮窄的过道,七拐八绕后就被带到一间四周皆是暗红色的阴森大殿前,而且墙壁上还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骇人的画像。
他稍一思索便认出了这间阴森恐怖大殿的跟脚,一时只感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这墙壁上的画像分明是一头头青面镣牙狰狞恐怖的狴犴,看着它们那张牙舞爪的骇人模样,处处透着阴森的暗红色大殿,这不就是传闻中的狱神庙吗?亲眼见得这等凶煞之地,如何能不让他毛骨悚然惊骇欲绝,立时只觉浑身瘫软摇摇欲坠。
为了这防范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就对此有过深入了解,只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被押入狱神庙中受专审的资格,这要是换成恶贯满盈的大当家李青牛还差不多。
原来这狱神庙乃是朝廷专门用来审判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向来不公开审讯,往往一经判决当场执行,轻则就地处决,重则闹事斩首示众,很少有人能完好无损的从中走出。
“我到底犯有何罪?一介小小山野少年郎竟需要到狱神庙中受专审,”此念一起便周而复始的在脑海中回想。
眼见犯人在狱神庙前磨磨蹭蹭始终不肯上前一步,见惯了这些场面的狱卒如何不知他所想,跟在他身后的狱卒立时不耐烦的伸手一推,方旭便身不由己的进入了狱神庙之中。
狱神庙中空间极大,既然已经身处狱神庙中,方旭极为不情愿的抬眼瞧去,视线的尽头摆有一张足有六尺大的公案桌,坐着的竟是亲自把自己抓来至此的蓝衣大人,这让他大为意外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发怵叫苦不休,此刻蓝衣大人身着飞鱼服端坐公案桌,神情极为严肃,桌上摆有官印、文书、案卷、签简、笔架、朱砚、惊堂木等一应物件,自己的两侧分别站立有十余位手持杀威棒的壮硕衙役,此刻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
当他正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之时,陡然听得公案桌上传来一声脆响,“台下犯人,还不跪下听审更待何时,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速速从实招来。”
“威武,威武,”台下的两侧壮硕衙役立时应声,同时以手中杀威棒齐齐敲击地面,呼喝此起彼伏。
顿时惶惶官威扑面而来,只把本就惊骇欲绝的方旭,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禀大人,小人姓方,单名一个旭字,家住灵泉县西河镇,”方旭见他问的这些无关紧要,也就如实答道。
“来人,请狱神大人神像上前,”耳听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一物被移入殿中。
“台下犯人方旭,现在你可以起身参拜狱神大人神像了,要知道狱神大人神像下公正无私,以后倘有半句谎言,本官必定严惩不贷,你可要想好了在回答。”
方旭闻言茫然起身,狱神大人神像何在?适才入殿之时怎么未曾得见,是了一定是刚刚才搬进来的。
等他郑重三拜之后,终于得见狱神大人神像尊容,只见狱神大人面色乌青,身披大红袍,高踞于赤铜所铸的神台,整个神像占地五尺,足有一丈之高,正目不斜视俯视着下方诸人,只是当方旭不经意间扫过他乌黑的双眸,狱神大人那乌黑透亮的双眸便仿佛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他双眼迷离,继而沉入其中无法自拔。
蓝衣大人一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微微一笑,果然是个雏鸟,对于接下来的审判充满信心。
典籍有云,“皋陶造狱,法律存也,”原来这一尊狱神大人神像正是传说中的皋陶大人,据史籍载记:“他乃正直无私、廉明公道的人间断狱者,一生专断刑狱诸事的刑狱之神,也有人称他为青面圣者。”
……
“啪”,又是一声陡然脆响,把方旭从迷离中惊醒,入眼所见,果不其然是惊堂木拍击桌面的声音,紧接着他又极度惊愕,大殿中此时为何已经点上了火把,我只不过看了一眼神像大人何至于此,连忙扭头朝殿外望去,不想外间天色已全黑,他立时心知要遭,这狱神大人神像必有他不知的玄妙,没有丝毫防备的自己一定已经遭了算计。
“台下犯人方旭听判,据本官连日来收集到的罪证,你本东海郡方家村的罪民之后,如今你枉顾朝廷律法,私自修习武道此是其一幼年入山为匪,从此打家劫舍此是其二身为大乾王朝的子民,竟敢公然违背朝廷禁令修行禁忌妖法此是其三而后仗武行凶打伤官差数人,同时谎报军令此是其四,如此条条杀头重罪,本官本该将你即刻处死以儆效尤,但今结合你方才交代的证言证词,考虑到你当时年幼无知,以至于受他人蛊惑,也算事出有因身不由己,故本官决定对你从轻发落,只判你秋后问斩,退堂。”
“威武,威武。”
连日来的煎熬,等来的竟是不容辨别的秋后问斩,一时方旭只觉万念俱灰,今日处死和秋后问斩,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区别?早死与晚死不都是要死?
就这样万念俱灰他的又被带回了幽暗地牢,只待立秋后便择时问斩,了却他这苟且的一生。
蜀山长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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