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妾女流愚见,若将二子藏于太师、太保府中,可保无恙!”
旁观者清,王后戎姜一番话,周、召二公恍然大悟。
戎姜强打精神,用被褥包裹好自己的两个儿子,匆匆吻别后,交给了周、召二公。
“快走!拜托二位了!”
“王后,你……”
话音未落,只见王后戎姜口吐黑血,瘫倒在地。
召公虎赶紧一探鼻息,早已气绝。原来,戎姜担心自己拖累二公突围,暗中服下毒丸,香消玉殒。
二公不敢久留,把王后尸身藏匿于榻下,含泪叩首,便分头带着两位王子闯出宫去。
周公御说年最长,王子友年最幼,召公虎便把自己带来的另一乘马车让给了他们。周公御说也知这不是谦让的时候,赶忙驾车离开王宫。
眼看暴民们离自己只有一门之隔,召公虎抱起太子,徒步往王宫北门奔去。
宫里的侍从宫娥们早就不见踪影,王宫内亦不见往日的雍容恬静,只剩满地狼藉。
跌跌撞撞出了宫墙,召公虎东躲西藏,只敢往巷弄里面穿梭。只可惜,他朝服在身,太过扎眼,很快就被巡逻的暴民发现。
暴民们破宫后寻不到天子、王后、王子,只得拿公卿大夫撒气。一传十、十传百,暴民们蜂拥而来,召公虎大惊失色,夺路便逃。
眼看就要被追上,冷不防在一处巷口被异物绊倒,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天丧孤也!”
召公虎绝望不已,仰天长叹。
【六】
恍惚间,召公虎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童站在自己跟前,衣着褴褛,依稀似巴蜀服饰。
小童也不说话,指了指地板上的一方草席。
召公虎转头一瞥,草席草草裹着小童父亲的尸身,已发出恶臭,刚才自己正是被他绊倒。
“得罪!”召公虎起了恻隐之心,取出身旁的钱袋,匆匆递给小童道,“拿去安葬乃父!”
言罢,也不顾疼痛,抱紧太子,便起身要走。
那小童却伸手拉住了召公虎,再次指了指自己父亲的遗体。
召公虎强压怒火,钱也给了,歉也道了,这孩童还要胡搅蛮缠不成?
暴民喊杀声渐近,那小童稚声稚气说了一声:“躲进去……”
死马当活马医,召公虎也无暇多想,闪身钻进那草席,藏在死尸身下。他强忍尸臭,耳边响起那巴蜀小童嚎啕大哭之声。
瞬间,暴民杀到近前,为首的正是仲丁。他搜不到天子,老父陶季又在乱军中中了流矢而死,正火冒三丈。
“呔,那娃,狗官躲哪里去也?”
“死了……”
“死哪去了?”仲丁很不耐烦,“啪”地给了那小童一个耳光。
“哇……死在草席里!”那小童啼哭得更凶。
召公虎听得魂魄出窍,紧紧捂着太子之口,暗道——“苦也!这毛孩屈打成招,竟要供出自己。”
仲丁气哼哼,挥刀劈开了草席,露出那男子的尸首,涌出黑血。
一阵腥臭袭来,仲丁吃了暗亏,掩袖骂道:“娘的,我问你的是狗官,不是死鬼!”
那小童啜泣道:“这是我亡父和亡叔,在蜀国为官,却死在出使路上……呜呜……我以为你说他们……”
“死鬼生了个傻子,晦气!”仲丁朝尸首啐了一口,伸腿就把那小童踹飞在地,转身继续率众追击。
过了好一阵,草席掀开,召公虎重见天日,恍如隔世。
小童用计救了自己和太子,召公虎不知如何答谢,便取出身边玉玦,一分为二,交到他手上。
“小英雄,大恩不言谢,他日你我有幸再会,便以此玦为凭!”
那小童嘴角还淌着血,点了点头,也不答话。
召公虎不敢逗留,抱起太子,奔回太保府,所幸不见追兵,召公虎这才如逢大赦。
可气还没喘匀实,又听得府外喊杀震天——暴民们把太保府包围,里三层、外三层!
仲丁阴魂不散,在门外高声喊道:“请太保出门答话!”
召公虎站在庭院之间,环视身旁的家仆,束手无策。
他一生勤俭,既不募府兵,又未养门客。府中唯一有战斗力的家宰已经派去护送周王出城,身边只有十余名老弱奴仆,手无寸铁,岂是府外暴民对手。
“是祸躲不过!”召公虎长叹一声,只得无奈打开府门,暴民很快围了上来。
“速交出太子!”仲丁把刀放下,但口气仍旧强硬,“都说太保是好官,尔交出太子便作罢!”
召公虎心里咯噔一下,暴民怎知太子藏匿于太保府之事?
就这一犹豫间,已有几个暴民挤进太保府门,企图闯府。
召公虎身材魁梧,拼死挡住暴民,怒道:“太子不在王宫,怎会来鄙府?”
“众目睽睽,切莫狡辩!”仲丁伸出一指,得意地晃了晃,轻蔑道:“无道昏君畏罪而逃,国人总归要个说法,只得以子代父也!”
召公虎怒不可遏,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得强压怒火,问道:“交出之后,又当如何?”
“便饶过太保一家老小罢!”仲丁诡谲一笑。
“那镐京城其余百官臣属及黎民百姓,又当如何?”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暴乱早已失控,我等亦无奈何也!”
仲丁说的确实是实话,暴乱一发不可收拾,镐京城内已成人间地狱,杀完公卿杀大夫,以至于国人间有仇者,都借此机会暗报私仇。
“罢!罢!罢!”召公虎仰天长叹,道,“容孤入府,与夫人一商。”
“女流知甚?太保莫非也惧内乎?”暴民们闻言,都忍俊不禁。
仲丁点了点头,拔出一剑,直插入地,道:“我信太保正人君子,就给你一刻钟,正午过后若无音讯,太保府以内人畜不留!”
召公虎也不搭话,把门一掩,转身入府,来到内室。
太子静年仅三岁,虽尚懵懂,但也觉察到大难临头,躲入太保夫人怀中,啼哭失声。
太保夫人也是惊慌失措,茫然地望着丈夫,身边,召公虎的独子与太子年纪相仿,却一副天真无邪,对门外的一切置若罔闻。
召公虎蹲下身,搂过太子静,哀伤不已。
许久,方对太子道:“先前,孤多次劝谏殿下的父王,但怹固执己见,这才酿成今日混乱的局面。这次的灾难是冲着你父王来的,如果孤交出殿下了事,恐怕暴民定会杀而泄愤。
“孤是侍奉殿下父子之人,即使处在危险,也不能对天子之过错仇恨怨怼,更不能迁罪于殿下!若将殿下交出,孤将如何面对你出奔在外的父王?孤又如何能在这世上寻得立锥之地?”
“我要父王!我要母后!”太子吓得浑身筛糠。
“罢!罢!罢!都是为了社稷!”召公虎连叹三声,最终下定决心。
门外,眼看约定时刻要到,暴民们摩拳擦掌,只等仲丁下令。
“吱呀”一声,门分左右,众人见召公虎牵着一童,一拥而上。
“且慢!”召公虎伸手一栏,冷漠道,“孤有三个条件,便交出太子与尔等。”
“快说。”仲丁迫不及待。
“其一,太子不可加以刀剑。”
“好说,我等摔死便罢。”
“其二,太子不可草草而葬。”
“此亦无不可。”
“其三,尔等需替孤保全声名,太子非召虎交出,实乃尔等所迫!”
“嗨,婆婆妈妈,太保要当千古忠臣,我等成全便是!”
二话不说,仲丁大手一挥,暴民一拥而上,拳脚瞬间将一个年仅三岁的生命吞没。
府门一关,召公虎倚栏掩泣。
“便让孤一人背负这累世骂名又如何?!便让孤独自承受这切肤之痛又如何?!”
悲痛欲绝,晕厥再三。
【终焉】
三日后,国人之暴动升级成无差别烧杀抢掠,镐京城内血流成河,十万国人,三亡其一,妇孺老幼,罹难者甚众。
五日后,卫国国君卫伯和率兵勤王,与暴民激战数日,损失惨重,终平其乱。
十日后,卫伯和邀太师周公御说、太保召公虎重新出山主持朝政,诛杀首恶仲丁,并其贼党三千余人。
三月后,朝廷派出各路特使,访遍大大小小百余诸侯国,皆寻不见周天子之下落。
天子出奔,太子死于非命,仅余王子友尚在人世。依周礼,旧王生死未卜,新王不可骤立。
于是,卫伯和连同满朝卿大夫,奏请周、召二公效当年伊尹、周公辅政之先例,暂代国政,直至周天子归朝。
后太史公于《史记》中曰:“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这一年,便是共和元年。
这是中华文明史上划时代的一年。
从此年起,中国历史真正有了明确纪年,步入“信史时代”;
也是从此年起,大周国势急转直下,已然岌岌可危。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