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重进的脸色又是瞬间几转,他为吏几年来还从未见过乡间盗贼这等狂誖。看这少年的神色气质又绝非普通盗贼那般,精气神中透出居高临下的超然。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报案的客栈弄错了?
孙重进正在胡乱猜想,曾册这边忽然想起962年年底发生的一件事,他猛的一拍牛车扶手道:“对了,今年皇上杯酒释兵权,解了石守信几个执掌禁军将军的兵权。这是你们可能都知道,对了,还有还有,荆南节度使高保勖刚刚死了。”
这句话又把孙重进吓得不轻,曾册所说的他现在都还完全不知。高保勖是南平国国主,这少年开口改元,闭口国主驾崩,浑不是一般小贼的口吻,偏偏这两事孙重进都不知道。孙重进不由怒起,朝曾册吼道:“休得胡说,只管供出你的贼事。”
曾册仍做思考状,突然开口问孙重进:“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孙重进被他问得一愣,脱口回道:“我正要问你,你怎的问起我来?”
曾册摆手道:“我想不起来了,算了算了,我一边走一边想吧。”
曾册边说边活动着手脚,孙重进示意,差役立即上前将铁链的一头锁在牛车辕上,车把式一声鞭响。牛车缓缓前行。三个差役紧盯着曾册。曾册开始还不熟悉这具身体,他边走边活动着肩肘脖颈,手指脚指。很快他的意识就能很好的感应支配身体活动了。令他万分惊异的是,这具身体比他前世的身体要好很多,不仅是身体蓄积充沛的力量,就是感知力和反应力都比前世的身体强很多。前世困扰他的近视、耳鸣都消失不见。
“就是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帅,要是这会有面镜子就好了。”
曾册感知着身体的变化,一面得意乱想着。孙重进紧挨在他旁边,一直不错眼珠地观察着他。见曾册这会喜上眉梢,于是开口问道:“你可想起什么了?”
曾册继续装:“我想起来一些,别插嘴。我是一个富家公子,读过书,我想起来了,背给你听,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曾册眉飞色舞地背了一通子曰诗云,这回他倒不是装的,而是因为调取了宋朝曾册的记忆而欣喜。前世他一直是个理工男,对古汉语没啥兴趣。后来读史书也不能看古人写的《资治通鉴》、《二十四史》,他只能读得懂现代人写的《细说宋朝》、《宋朝那些事儿》和《正说宋朝十八帝》之类的通俗史书。可这具身体的脑子里竟装了如此多的经诗子集,他怎么能不高兴?
“你真的是读书人?”
孙重进虽然是个武官,但也略通文墨,曾册背诵的部分他知道,大部分他都没读过。在唐宋年间,满腹诗书的人远比普通人高贵很多,最起码在精神上是这样的。不像后世,人人都识字,兜里有钱才是王道。
曾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点着头说:“当然,我哪句背错了吗?”
孙重进被呛住,只好哂笑道:“你既是读书人,自当走科举正途,为朝廷效力,怎么做了盗贼?”
曾册长叹一声说:“你说得对,我本该做举人,考进士,入朝做官。可契丹人毁了我的家,掠走了我的家人,我想起来了,整个堡寨都被火烧了……还有那么多尸首……”
曾册先前只记起大概,此刻那些画面一幅幅浮现眼前,他脑海里的情感也被激发,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冲天而起。此时曾册嗓音哽咽,热泪流淌。曾册接受了这具身体,也接受了身体里蓄积的情感。
孙重进听着曾册断断续续的诉说,望着满面是泪的悲怆少年,饶是个铁打的汉子,内心也被打动。他身为宋辽边境的下级军官,亲眼见过许多惨烈的场景,也亲身参加过抗辽战斗。他对辽人的仇恨瞬间被点燃。
“你应该投军杀鞑子。”
曾册猛转过脸来,眼睛盯着孙重进问:“你是军人,你怎么不去杀鞑子?幽云十六州还在鞑子手上,你们军人怎么不去夺回来?”
孙重进本是个豪气男儿,原来是后周柴荣军队的一名军卒,跟随柴荣北伐,夺得了关南之地。可惜柴荣突然病故,北伐之事只好做罢。赵匡胤做了大宋天子,一直忙于内部平叛,无暇北顾,只令北方防守辽军犯境。可易州刺史张汉超却消极避战,听任鞑子们越境劫掠。孙重进曾和弟兄们一起泣血请战,都被上官驱赶回来。曾册的这番话狠狠的戮中了他的痛处。
曾册看着孙重进猪肝样的脸色,不怀好意地又问:“你是马军都头,你的马呢?”
孙重进被问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在曾册脸上,他因战功做了军官,但战马都被张汉超收在易州城下,只差使他做些维持治安的闲事。他怎么能不气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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