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棕色头发没有咆哮发泄,转而是埋怨地哼了一声,随即冲同胞嘿嘿地笑了,在女人们的搀扶下进舱里换衣服去啦。
“官爷,是您救的我们?我们是熟人,您可要为小人作主啊!”得救的几个人中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庄义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精细男子,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却记不得了。
“官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襄阳,扬州贩卖大头菜的,我姓刁。你们那位将军还向我问路,要去汉阴驿呢,嗯?”
“想起来了,我们在襄阳时遇到过。可如今你们是怎么落水的?是浪大船翻了,还是触礁啦?”义方记起当年的旧事,是在襄阳去汉阴驿的路上见过这商人。
“嗨,我们是在永通渠离着灞桥不远处落水的,眼看就要到长安啦,却贪上这么大的事。都怨我一时心急,想趁天黑前,把这批兰陵酒运过去,未曾料到越急越出事。”
商人抹了把鼻涕,伤心欲绝地流出眼泪,“官爷,你不晓得,前不久朋友给小人介绍了桩大买卖,给国舅爷郑光的庄园里运送酒水,国舅曾任淄青平卢节度使、凤翔节度使,在青州时最爱这兰陵酒。别看他如今挂名右卫大将军闲职在家,可家大业大,这长安城一左一右光是庄园就有二十余处,所用的酒水都被我包了,你说这是不是桩大买卖?”
见对方点头他愈加得兴致高昂起来,“我这位京里的朋友神通广大,多年的交情,对小人那是没的说。”
可看到身边似落汤鸡般的伙计们,他的心情又一坠千丈,沉重颓丧,“都是心急惹的祸,紧赶慢赶正赶到晦气上,我那外甥吕用之要不是携款潜逃了,就能给我算算祸福,也许会避过此难,这小子在预卜前程、趋吉避凶上还有些道行。”
“你这人怎么如此啰嗦?快说!你们的船是怎么翻的?”波斯人李苏萨等不及了,督促他快些道个究竟。
“我们既不是浪大,也不是触礁,是被人给劫啦。船是从扬州雇来的,倒是没什么,可舍不得我那一船的货呀。”
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义方紧皱眉头追问道:“是什么人劫的?你还记得贼寇的相貌吗?”
“若是贼寇就好了,给些买路钱就了事。却是群带刀持枪的官兵,领头的还是个金吾街使,他们好像是喝高了,吵嚷着把货船拦下,要吃要喝要听小曲,让鱼家妹子给他们陪酒陪唱,人家一个带孝的寡妇怎么能做到呢?然后这帮当兵的是破口大骂,举手就打,连个几岁的女娃子也不放过,这帮畜生!”
商人咳声叹气地瞅了一眼身旁抱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和怀中的娃子确实穿着斩衰孝衣。
“呸!无耻的家伙,你的货物是让这伙官兵劫走的?”天赐早已按耐不住,义愤填膺啦。
“那倒不是,他们除了欺负人外没干什么。”商人有些心惊地回忆着,“是之后来的大将军,同样是一身的酒气,骂骂咧咧,像训孙子似的教训这帮官军。见鱼家妹子哭哭啼啼,满脸是血,他便严厉地追问是谁干的,听说是那个当官的街使所为,不容其狡辩抡起马鞭就抽。边打边说带他们出来是捕鸟的,本来让他们拦船讨口水喝,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还是不是人啊?”
“这个当官的还不错。”李苏萨听到此处不由得称赞道。
商人却没他那么多情,“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遇到贵人啦!可没想到一波三折,那个大将军气愤已极,随手抓起一支船桨,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只一下那金吾街使便没气了。”
船家解气地说:“他该死!”
“话是这么说,可街使不过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罪,罪不当死呀,这位将军的手也太重啦。”波斯巨商公正地认为。
商人点头称是,“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出人命啦!可将军像是什么也未发生,让我们放心开船,说此事与我们无关。我大呼万幸,菩萨保佑啊!都怨我倒霉催的多此一举,挑了几坛酒奉上,以此聊表寸心,大将军看是兰陵酒夸是好酒,我紧跟着卖弄了一句,就是这句话惹来了灾祸。那大将军翻脸无情,愣是命令这船货物充公,强行赶我们下船。我和伙计们据理力争,可是无济于事呀,人家开船就走,不管你愿不愿意。大伙拼出性命动手去夺,反被悉数打下河去,还算那将军没坏透良心,命令抛下块船板才使我们没有一命呜呼。”
义方不解地问他:“你说的是句什么话呀?”
商人两手用力地掐着,后悔莫及地回答道:“我说的是,这些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是送给右卫大将军国舅爷郑光的。”
“娘,我认识这位哥哥和那位大大。”孝妇怀里的女娃子指着义方和天赐说,“大大是温先生的朋友,哥哥和我还在一起听过故事呢。”
这一喊引得两人瞩目而视,稍加辨认回忆起来,可不是!那妇人和女孩子正是在霸王寨遇到过的一家人。
“这位嫂嫂,听温先生说,你们不是去华州下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重孝在身,大哥呢?”义方惊讶地问道。
妇人听他问起丈夫,两行眼泪扑簌簌落下,“幼微她大,上个月就木咧,我带着她在下邽寄人篱下,生活艰难,没办法准备去长安北曲,投靠我堂姐。”
“可怜的母女俩呀!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在下邽码头央求我捎上一程,没想到遇上这些活阎王。我的那些酒啊!官府征收,要是要不回来啦,这不是让我穷困潦倒吗?”商人痛心疾首地述说着。
妇人蛮是歉意地自责道:“刁大哥,都怨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就不该搭你的船。”
“怎么能怨你呢?是他们当官的胡作非为,不讲道理。”商人强打精神安慰着她。
船家热心地出着主意,“去找国舅爷呀!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再不行,上衙门报官去。”
刁姓商人闻听后发出冷笑,心灰意冷地摆着手,“没用。如今国舅爷在皇上面前很是碍眼,曾被当面指责他不学无术,还把节度使的官职给撤了。要不是郑太后替他说情,这挂名右卫大将军的闲职也不能封赏。国舅才懒得管外面的事呢,躲在庄园里享清福,求个潇洒心静,还是我自认倒霉吧,破了财只能回扬州给人家当伙计去喽。老兄啊!民与官斗,不想活啦?眼下运河上的漕运不太平啊,传闻四起,频频出事,不是无影无踪地丢了一船米,就是稀奇古怪地沉了一船茶,近来我就够幸运的啦,除了送酒还偏得做了回中间人,虽说买卖被人撬了行,可佣金是分文不少。”
义方嗤之以鼻地反驳他,“话可不能这样说,天网恢恢,尤其是在天子脚下,怎能容得这些酷吏贪官胡作非为呢?你去京兆尹府衙告状,不就是金吾卫大将军吗?还没有国法啦?听你所描述的应该是张直方,他一贯是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任性的很。现任京兆尹孙景商为人正直,刚从邠宁行军司马调回京来,以他的为人定会为你作主的。”
扬州商人撇了一下嘴,“正直?那看是对谁,自古官官相护,衙门口向南开,纵使你有理,没钱没势别进来,小孩子都当儿歌唱,小百姓就别抱奢望啦。”
义方对其说法严正批驳,大声告诫道:“胡说!当今皇上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天下大治,呈大中中兴之势。官吏勤恳,政治开明,何来官官相护的颓废糜烂之实?”
一旁的波斯巨商忙劝解着,“庄将军息怒,平头百姓不懂事理,妄加品评时政,何必与他计较呢?”
他又面向刁姓商人指责他的不是,接着一本正经地给与提示,“京兆尹孙景商确是刚正不阿,不媚权贵之人。你速去告发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说他滥用职权,强取豪夺民脂民膏。若你不放心,可外加对京兆尹说一句,是你的朋友、十方折冲府庄将军让你去找他的。”
“这么说好用?”商人有些狐疑地问道。
“当然好用!如此一来,你不也是官官相护了吗?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听到这话,扬州人那愁苦的脸上方才露出笑容。
“起风了,大家都进舱,换件干衣服。”李苏萨见他们湿漉漉的狼狈相关切地张罗着。
见波斯人带着众人进入舱里,天赐小声地问着义方:“这个波斯商人认得您?”
未等师父开口,船家从身后说了话,“长安城里谁不认识您庄将军啊!就连小老儿这划船的,都知道您是个大官,天下叫花子头,更何况是他大名鼎鼎、手眼通天的巨商李苏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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