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宇文员获准离开延寿殿返回东宫以后,偌大的一座延寿殿内只剩下了汉王宇文赞一人,灯影瞳瞳,在对面的殿墙上映衬出他黑黢黢的身影,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回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一幕,宇文赞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悔意:如果自己没有接下北齐降将高阿那肱的那卷《般若波罗蜜心经》,并把它当做一剂安宁心神的良药送给母亲,那该有多好啊!
由于宇文赞自幼见惯了祖母和母亲每日早晚念诵佛经的模样,他压根也没想到,小小的一卷佛经竟会引起父皇如此重视。看今晚的情形,只要他开口承认了佛经是经他手带进宫来的这件事,立马就会大祸临头,更不要说接替令父皇不满的大哥宇文员入主东宫了。
可是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父皇今晚将自己和大哥招进宫来陪着他用了两个多时辰的晚膳,多半是有意而为,一方面稳住两位有嫌疑的皇子,一面吩咐宇文孝伯抓紧清查佛经的出处,而据大哥已经获准返回东宫这一点推测,很可能清查已经有了结果,大哥身上的嫌疑被排除了!
由此推断,宇文赞下意识地联想到,目前唯一能够使自己免受佛经一事牵连,不至于失去父皇青睐的也只有母亲了。只要母亲能够咬紧牙关,对外坚称这卷《心经》是祖母留给她的遗物,事情或许尚有一线转机。
即便是母亲替他背下这口锅,并因此受到父皇的责罚,但若能保全下他,只要等到他出头的那一天,必将十倍、百倍地报答母亲,册封她为皇后,皇太后,决不会叫她再受半点委屈。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宇文赞独坐延寿殿内,面对他人生当中遇到的头一道难题,抱着头冥思苦想了大半宿,最终做出了用牺牲生母缨络来保全自己的决定,也因为这一自私、甚至有些幼稚的选择令他在北周的政坛上昙花一现,很快被宇文邕从皇位继承人的名单中抹去了。
与仅仅失去父皇青睐的宇文赞相比,意欲通过攀附他来获取新主宠信的北齐降将高阿那肱下场可就悲惨得多了。
尽管宇文赞为保全自身,将锅甩给了生母缨络,并没有供出高阿那肱来,可是在宇文邕授意下,宫伯上大夫宇文孝伯经过多方查访,还是迅速查出了那卷《心经》出自高阿那肱之手。
宇文邕得到宇文孝伯的禀报,连夜即派禁军查抄了高阿那肱在长安的宅邸,从宅内共抄出各种佛经约一百来卷。
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不时从关东原北齐领地传来消息称,有人正利用北周禁佛、灭佛这件事煽惑民心,已在关东诸州郡府县引发了多起百姓为护寺护佛与朝廷产生对抗的恶性事件,因此,当宇文邕无意间在长安宫含仁殿撞见爱妃缨络竟也在虔诚地诵经念佛时,立即引起了他高度警觉以及勃然震怒,敏感地认为这定是朝中有人暗中与北齐余孽相互勾连,意图复辟,叛乱。
在排除了太子宇文员欲通过佛经事件恶意陷害皇次子宇文赞来保全储君之位的嫌疑后,宇文邕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虽对次子宇文赞甩锅给生母缨络的表现感到极度失望,却也没有据此以为宇文赞怀有更多不可告人的目的,反而把一腔怒意尽都发泄在了高阿那肱身上。
在得知从高阿那肱宅中查抄出一百余卷佛经之后,宇文邕随即传命宇文孝伯连夜对他进行了审讯,迫切地想要了解高阿那肱是否与关东蓄意煽惑民心的那拔人有所勾结。
次日一早,宇文孝伯入宫向宇文邕禀报了审讯高阿那肱的详细经过。据高阿那肱供称,他是受故主高纬唆使,意欲在长安宫中援引内援,以达到保全自身之目的,才向宇文邕的爱妃缨络呈献佛经的。可是,无论宇文孝伯怎样盘问,高阿那肱都不肯说出,他是通过何人之手将那卷《心经》献给缨络的。
“你以为高阿那肱的供辞可信吗?”宇文邕听罢禀报,不动声色地问宇文孝伯道。
“据臣昨夜奉旨暗查的结果,已基本排除了太子插手此事的可能性。高阿那肱或许是因惧于所假手之人在朝中、宫中的威势,才不敢供出此人。对此,臣以为陛下无须深究。”宇文孝伯虽未明说,但言外之意分明是怀疑高阿那肱通过汉王宇文赞将佛经献入宫中的。
“朕最为关切的是高阿那肱是否真的受其故主高纬唆使,为图谋不轨,才献经入宫的。对于这一点,你怎么看?”宇文邕并未直接回应宇文孝伯,而是紧蹙眉头,强调着问道。
“虽然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温国公参与此事的可能性,然据臣观察,高阿那肱多半是为减轻自身的罪责,才诈言委过于温国公的。”
“哦?何以见得啊?”宇文邕似乎对宇文孝伯的这一回答不是很满意,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世人皆知,陛下初入邺城之日,曾当面向关东大儒熊安生许诺过,要善待温国公。高阿那肱既不能供出温国公曾于何时何地授意其献经入宫,又难以自圆其说,提出任何人证、物证,其之所以要攀咬温国公,无非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危嘛。”宇文孝伯一时尚未领会宇文邕的心意,依然根据审讯高阿那肱得出的结果照实答道。
“高阿那肱自归降本朝,得封柱国之位,朕自问待之不薄,若非受他人蓄意唆使,他用得着冒着被诛灭三族的风险如此违禁行事吗?”宇文邕加重了语气向宇文孝伯提出质疑道。
宇文孝伯心里倏地一惊,连忙拱手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前日齐王自关东派人送来军报,他虽已率军平定中山稽胡叛乱,生擒稽胡伪帝刘没胡,但据刘没胡供称,其是受到北齐余孽的恶意挑唆,才举兵作乱的。而据刘没胡所说,潜入中山,恶意挑唆中山稽胡发起叛乱的,并非来自营州高绍义所部。那么,你以为此人究竟来自何方,又是受何人指使啊?”
“臣明白了。可是......关东如今民心方定,温公指使人谋逆叛乱又查无实据......臣担心......”宇文孝伯一经省悟出宇文邕的真实心意,不由得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劝谏道。
“突厥既不肯断绝与营州高绍义的联系,又明允实拒,拒不肯放皇后还朝,观彼行事,南顾之意已昭然若揭。朕已决意兴师北伐,不惜与突厥一战以安绥北境,就不能不考虑先消除朝中潜伏的隐患,对此,你明白吗?”宇文邕目光中透出森森的寒意,直视着宇文孝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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