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大群人马呼呼啦啦地来到大门外,管家眼尖,一眼就认出马车上的相爷白敏中,他急三火四地命令家丁进去通报,又一面满脸堆笑、鞠躬作揖地迎接着,同时吩咐下人燃起爆竿以示隆重。
呈上礼金,抬入礼盒,白敏中等人在前呼后拥的引领下进了牛家老宅。
本是宽敞的庭院布满了嶙峋怪石,行在石间迂回曲折峰回路转,一步一景别有洞天,青竹翠柏穿插点缀,花卉池沼置之幽邃。
“敏中啊!你们怎么才来?我刚刚还跟杨戴说你们快要到了。给事中大驾光临,我小孙孙真是多福多寿啊,感谢啦!呦,杨授、杨损、牧之、秦英雄,你们也到了,替伯伯高兴不?人丁兴旺,开枝散叶呀。”牛老相爷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地迎出来。
大家拥入正堂,分主次落座,白敏中迫不及待地请求道:“老前辈,快把小宝贝抱出来,让我们喜欢喜欢。”
“敏中倒是提醒我了,刚刚还想着来着,一说话把正事忘了,年纪大了不中用啦。”老爷子笑逐颜开地吩咐着,“丛儿,快去后堂把小孙孙抱出来,让长辈们看看。”
应声而去的男子该是二公子牛丛,不多时便领着丫环、婆子进来一堆的人,众星捧月般怀抱着婴儿。
众人争相围拢过去,品头论足,吉祥话堆积的如屋外层叠的石山,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胖乎乎的小手,腮边各有一块惹人疼爱的疙瘩肉。魏谟端详着孩子问杜丛:“给孩子起名了吗?”
“还没。”初为人父的杜丛欢喜地回答。
“给事中,您学识渊博,给想一个有深意的呗。”做爷爷的请求道。
魏谟却未推脱,问明了生辰八字,略微思索,“今年是丁卯兔,火兔年,兔吃青草为木。《国风》里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就给这小狡童取名牛乔吧。”
一旁的白敏中提出质疑,“魏谟欠考虑,欠考虑啊,这孩子命中缺土,木旺克土,应该叫牛山!”牛家爷俩自行默念几遍,尚未说可否。
“牛山,太俗气了吧?这孩子本来就是老爷子的第三个孙子,叫牛山还以为是牛家小三呢。我看不妥!”杜牧说出自己的想法,急忙加以阻拦。
“杜小子说得在理!”从门外传来洪亮的赞同声,众人惊奇地举目观看,在管家的引领下来了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敬之和弟子项斯,“魏谟取的是乔,敏中说是山,要是老夫给起一个还是连山加乔叫牛峤吧,挺拔高耸的山峰,希望这孩子将来超越父辈,拔地而起,势压五岳。不像他爷爷这满院子的假山虚洞,假门假事,骗骗自己还行。”
“杨兄啊,你呀!给我小孙孙取个名字,还带着把爷爷也羞臊了一通。”牛僧孺抬手点指着数落道。
“牛老弟,多年不见你还好啊?杨某不请自来,讨杯喜酒。”
“还好,还好,让人家贬来贬去,总算活着回来了!杨兄,你也如故呀?怎么你没收到请帖吗?可是你家老二戴儿他早来了。”
牛僧孺身边的中年人一脸的埋怨,“大!你包社咧,牛大大特地让人送去的贴子,可你俩出去不在家,您奏啥去咧?”
杨敬之揽住牛相爷的手痛快地笑道:“我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抱大胖孙子的百日宴是不能忘了我的。”
牛老爷子见到了多年的好朋友,同样是愉快地说:“怎么会忘了杨兄你呢?在京的老哥们也没几个了,酒要陈的香,人要旧的好啊。”两位老人携手并坐,小字辈们分左右陪着,“杨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宦海撑舟,峰谷转瞬,起起伏伏,活到我们这个岁数,得失之事该看得淡了。唯有魂牵梦绕的老朋友常在梦中相会,可惜能像我们这样促膝交谈的是越来越少啦。白乐天、刘禹锡、皇甫湜、李宗闵都先后辞世,更有韩愈、杜佑、韦贯之、柳公绰这些老师先贤都不在了。”
他转向杨授、杨损兄弟,“你们的父亲和我、李宗闵有同窗之谊,杨嗣复他在江州可好啊?”
杨家老大起身回复,“老相爷,家父自潮州招回至江州,环境优越了很多,可身子大不如以前啦。”老二杨损也跟着站起称是。
牛僧孺痛心地点了点头。“是啊,牛老弟,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可你莫伤感,这在座的子侄各个出类拔萃,为国家英才,我们后继有人啊。”
杨敬之扫视着晚辈们,“江水奔流,前后相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愿我们的子孙,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郑滑观察使周墀到!”堂口外是管家洪亮的禀报声。
话音刚落,两位官员快步走进大堂。“牛相爷,道喜啦!天降石麟,德门生辉啊。”
牛僧孺带众人起身致意,拱手回礼道:“同喜,周墀、韦澳,你们来得正好,杨老夫子在夸奖你们后生可畏呢。”
周墀双手齐摆,谦逊地说:“我们哪里有你们老一辈的雄才大略,丰功伟业啊!”
“孺子可教啊,牛老弟,周墀这孩子还能进步。”杨敬之赞许着,他虽然年纪古稀可深邃的一双眼睛是明察秋毫,“韦澳,你那脖子是怎么回事?挠成这样,是谁下的手啊?”
韦澳赶忙扯扯衣领掩饰着,“哦,暮乱的很!来的路上和人打了一架,被挠的,包社列。”
老相爷闻听凑近细看,不无埋怨道:“韦澳啊,稳当当的,都这么大了,还这般淘气,动不动就理论争执,是和谁动的手啊?”
“温八爪,温庭筠。”韦澳惭愧地低下头。
坐在上首的白敏中笑着说:“温庭筠?你敢惹他,此人有名地手快,打架也不是他的风格呀,你一定是逼急了他。”他又向两位长者介绍,“这个人有才,精通诗余小令,开词为艳科的先河,风格绮丽婉约。但为人不拘小节,属于持才傲物那伙的。”
“说谁持才傲物呀?”没有仆人禀告,看似家里熟人。一句清脆地高声提问,门口显出一位潇洒男子,眉清齿白,神情傲然。他头罩天蓝四方平定巾,内衬白色裳衣纨绔,外搭锦缎披风。
“表舅,我来晚了吧?”他无所顾忌地环视左右,“今天是群英聚会吗?”
“皇甫松,你表舅给孙子办百日,你这当叔的怎么才到啊?”杨敬之开着玩笑抢先说。
“老夫子,我等了一个朋友,为此耽搁了。”他闪身让出同来的青年,只见他神采奕奕,书生打扮,肩背个黑色粗布大褡裢,里面不知装得什么鼓鼓囊囊的,右腋窝下还挂了柄桐油棉纸伞。
“风水新锐杨筠松,我新交的朋友,他还为表舅带来一副对联。”皇甫松隆重推荐,他从青年手里接过两条大红纸,展开了朗声念道,“上联是自然山水好风水,下联对天地乾坤良云天,横批风生水起。”主人看了甚是高兴,令仆人贴出去。
青年人在后面补充道:“这对联正好化解这园子里的孤峰煞,长居这石林对主人不利啊。“说者好心听者忌讳,牛僧孺眉间结出个大疙瘩。
德儿他们是熟知杨筠松的,也知道他的风水造诣很有根基,在旁边连连称赞。
“小伙子,你是哪儿的人啊?”白敏中在贾家楼也和他有一面之交,尤其因莺莺在贾家楼的那段插曲,颇有些不屑一顾的神色。
“大爹,我家住窦州。”青年礼貌地回答。
“岭南的,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风水吗?和那个疯丫头讨人嫌,能有什么出息?拿个对联招摇过市,岂是真才实学吗?”白相惋惜地看着青年人。
“这位大爹此言差矣,我那丘姐姐受尊师堪舆大师丘延翰的真传,尊师师从白鹤仙人,仙人受业祖师郭瑗,祖师得道于青乌子张道陵张天师。至于何为风水,祖师早有明示,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这副对联是我悉心体会,一切归于自然。”
白敏中还是不以为然,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左右。
杨敬之倒是对风水很有兴趣,一面端详着小伙子一面说着自己的看法,“看风水的手眼高低也不能一概而论,其中不乏世外高人。刚才这小伙子讲到自然,我曾在万州为官对此很有体会。蜀中之人讲究个巴适得板,安逸得很!这种生活理念是和一位先人息息相关的。”
众人从未听说过,不禁好奇地伸长脖子问道:“和谁?”
老夫子不急不慌地端起茶盏,吹去水面上的碎叶子,品了一口,“嚯,牛老弟,你这茶是大地树叶茶吧?乡土气息很浓啊。”
牛僧孺呵呵地笑道:“我这里可没有蒙顶、紫笋、小团、薄片,就有这市集上的散茶,一样的提神醒脑。别卖关子啦,你快说和谁有关啊?”
杨敬之捋着山羊胡子嘿嘿地笑道:“和谁?岑参有诗赞他‘君平曾卖卜,卜肆芜已久。至今杖头钱,时时地上有。不知支机石,还在人间否?’就是蜀八仙之一的严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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