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种习俗在福宁城乡流传了数百年。
新嫁娘们往往在婚期定下的那天开始,就要串联闺蜜或姑婶们,悄悄地练习许多曲儿的对唱,曲调虽简单易学,但词汇却复杂多样,有些如戏剧里几经彩排后的固定台词,又有临时起意或突被挑战的意外应对。?这种唱曲儿跟某些少数民族流行的对歌颇相似,它是福宁女人们的一场宣示着从父母的闺女被变成他人媳妇的终场表演秀。
在出嫁的那天,新嫁娘从闺房一出来,就要扯高了嗓子,边哭泣,边吚吚呀呀地唱着。在锣鼓喇嘛声中,尽情地表达自己对父母与亲人们的不舍和感恩之情。她们的娘及家族里的婶呀姑呀,也要尽情地边哭边唱,内容多是表达依依难舍之情,以及长辈们想让她成为谦恭贤惠人妻的教导之语。
这种习俗在福宁被称为“哭嫁“,地方话又叫“啼惨尽“。
谁家的闺女在出嫁日哭得越惨,唱得越响,唱词越灵活多变,就说明她越有才气,越是个孝顺女。她的哭嫁水平带来的名气亦将一并随迎亲队伍的人传颂到新郎的家乡。
新娘红肿的双眼是新郎家的亲朋好友们评价她是不是孝顺女的首要评判标准。七姑八婆们咬头接耳地说:“哎哟,看新娘子那双肿得像苦桃般的眼晴,就知道她刚刚哭得有多惨,想必定是她舍不得娘家人,也一定是娘家人舍不得她,才把她惹得哭得惨尽!”
如今,这种“啼惨尽“习俗不知何时消声匿迹,在福宁城乡如今再也见不到一例。
许多年后,作者看到福宁的许多老习俗都被煞有介事地复原,而“啼惨尽“却只能成为追忆,只好自做聪明地设想一番,猜想新娘子爱美的渴求随着富裕红火的日子到来而日益强烈,再没有哪位姑娘勇于去冒一脸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搅花的风险。
新时代的女孩更乐于将初穿嫁衣时的万分紧张,以及对父母家人的千般不舍,藏在盛装下的羞怯和腼腆中,她们犹如精琢细雕过的人偶般在出嫁那天任人摆布,亦受人赞颂。
福宁的新嫁娘们再也不会又哭又唱了。
“啼惨尽“成为了福宁老时光里的曾经悠扬唱响的老唱片,被蒙上厚厚的岁月尘埃,再也播放不出原有的音色。
在俞香兰要当新娘的那个岁月,?一九六零年的福宁,从县城里到各个乡村,沿马路边上,一些斑驳不堪的断垣和土坯墙壁,极难得地被刷上了白油漆,显得明亮洁净,但其上面,也无不例外地用红油漆书写着许多大字。这些字眼如东方乍现的红日那般,红彤彤得令俞香兰心潮澎湃。
俞大明保持了他的一贯姿态,他用自身的言行教会了俞香兰,要用年轻知识分子的激情担负起新时代的任务。?俞香兰意领神会,做为英雄的未婚妻,在汹涌澎湃的新潮流思想影响下,俞香兰的出嫁理所当然地要与众不同。
她毅然决然地对“哭嫁“毫不理睬,她的内心早已对外面精彩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哪有时间去学唱那些无聊的曲儿?
幸运的是,她的母亲叶芙槿也并不十分在乎这种老习俗。
虽然嫁女儿对叶氏来说也是千般不忍,但俞大明的家跟自家就只有几个拐角的距离,要不是中间挡了几户人家,其实是一眼就可望见,眼波可以到达的距离淡息了叶氏心中的不舍之情。
俞香兰的父亲本身又是单枝独苗,俞香兰也就没有了姑婶们的压力。要知道哪家新嫁娘家里要是有了表演欲望强烈的姑姑婶婶,那她必定逃避不了“啼惨尽”的剧情。
叶氏遂了俞香兰的心愿,在俞香兰出嫁日即将到来的日子里,母女俩的亲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
叶芙槿悄悄地对女儿说:“香兰儿,娘由着你的性子去,只是你要备着十二分的精神当新娘子,娘如果打点不到位的地方,你自己要先想周全,你两边的嫂子都靠不住的。“
俞香兰撇了撇嘴,甩着油亮亮的大辫子,:“嫂子本就没什么好靠的!没得靠也就没得怕!要怕的本是婆婆,大明他早就没了爹妈,也就没个婆婆好怕。他跟嫂子早就分了家,这各归各的房,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做不好时再回来讨您的嫌,您有话也随时都可以交代,我们也就不用把个好好的日子给啼惨了。”
俞香兰又贼贼地笑了起来:“我要是也不幸有了尿床症,那情形就不一样了,怎么着也得学几句,然后哭着唱:娘呀,别忘了那灶底里拨出来的呀。”
俞香兰说的是关于“啼惨尽“的一则笑谈。
据说一位姑娘打小犯了一怪症,平日里要是稍显紧张了,夜里就无法自控,偶会尿床,此症久治难愈。后得一民间偏方,若白日里遇事紧张了,临睡前吃一个烤蕃薯,此症可解,多番尝试后还真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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