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宴前一日,周哲携领全家前往拜访周宗。
周宗并未入住留守府,这二年因为身体之故,他已进入告老养生模式,只是二次请辞均未获谁,保大帝特许其挂留守之名在家养病,政务尽皆交与副留守冯延鲁。
站在城南螺蛳湾某住宅邸前,周哲沉默着。
此处是周家的老宅,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娶妻成家后便再没回来过。
老宅已不是原来的老宅,住在老宅里的人也走的走、离的离,终究竟是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唯有那棵槐树,虽已是初冬天寒,仍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葱茏的枝叶遮住阳光,投下一片浓浓的绿荫,只有几缕细碎的光线透过一片片椭圆形的小叶子的缝隙,投到地上,地面一片斑驳。
融雪成水,滴滴淌下,像是落在了岁月的年轮上,让往事幕幕回放。
父母的印象模糊久矣,幼失怙恃是幼年不幸,却没成为成长阴影,这自然是兄嫂之故。
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
对待庶弟,嫡兄是仁至义尽的。周宗从未待这个年幼廿余岁的弟弟有半分不好,反而因为自己年少时因战祸随家人尝尽了颠沛流离之苦而在父母去世后善待周哲。
原本,在周宗出人头地后,周家亦可以兄友弟恭的,却因为某些事闹到“从此萧郎是路人”之地步。
其实,二人并无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都谈不上是矛盾,归根结底还是所谓的“尊严”作祟。
尊严?周哲暗暗摇头,内心愧疚难当。
当初,年少轻狂,骄傲自负,总以为自己才智满满、不逊任何人,通晓经史子集,精擅诗词歌赋,假以时日必是天下名儒。每每出入文会雅集,定然是收取阿谀奉词无数,都道周明夫才情无双、誉满扬州、无愧于广陵年少第一人云云。这种场面上的迎奉之词听的多了,周哲便当了真,放言说此生只读圣贤书、他日定继孔圣路。
放飞自我的少年根本听不进兄长的谆谆教诲,时日一久,再加上不良之辈的恶意挑拨,周哲终于相信兄长那些意图点醒自己的话其实是压制自己,是不想有朝一日作为庶子的弟弟的风头压过了作为嫡子的哥哥而“乾坤颠倒”。终于,他愤然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宅自立门庭,誓要有番大作为。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眼高手低的周哲脱离了兄长的束缚和光环,本想着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却忽然发现原先前簇后拥的自己一夜之间便成了孤家寡人。
说好的生死之交呢?说好的有匪君子呢?说好的马首是瞻甘为牛后呢?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他终究开始处处碰壁,圣贤书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当积蓄渐渐耗尽,当女儿呱呱坠地,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的选择题成了单选题,他还是走上了自己最为不齿的商贾之路。文人的脊梁骨,大多时候承受不起生活之重。
他变了,在商场做不到如鱼得水,如吮鸡肋,却又弃之不得,自我安慰算是亦儒亦商,其实是四不像。但终究还是好面子的,宁死也不向周宗低头认错,也不对外透露自己与周宗的关系,时日一长,外人终究忘了他的这层身份,只把他看作是一个……笑话。
活的憋屈,纵然在商场混的算是小有成就,他也为有悖初心而怨愤,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只鸵鸟,将脑袋深埋沙堆。甚至为了所谓的颜面,他几乎切断了与如皋李家的联系,不愿妻子回娘家丢了自己的脸。
面子啊,害人不浅,好面子的人永远不知道,面子这东西是自己挣来而不是别人给的,越在意别人的目光就活的越累,越卑微。
时过境迁,二十年后,他终于意识到当年周宗所言是何等情真意切,且切中要害。而且,他还隐隐知道,自己这么些年在商海摸爬滚打没有翻船溺毙,其实是有周宗在背后保驾护航的。至少,在江宁府,想往死里整他的人最终都未得逞。
当他明白这些,已是中年,周宗更垂垂老矣。他有意去和兄长道歉认错以释前嫌,却苦于没有契机。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李氏的四旬生辰宴席,成了转折点,周蓁蓁姊妹莅临崇文巷,当众认了他这个叔叔。
于大部分人而言,这绝对是爆炸性的大事件。于周哲而言,则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沉甸甸的亲情让他热泪盈眶。
是时候了,是时候重返老宅兄弟再聚首。
这日,他穿上了最得体的衣裳,精心挑选了满轿礼物,领着全家人到了老宅。同行者还有李惟、杜静姝一干人等。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站在大槐树前,他思绪万千,往事不堪回首。
直到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才将他从往事的回忆当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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