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想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说宋横。
“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成熟?”
这种论调,林祈年张口就来:“成熟的人是为了伟大的事业卑贱地活下去,不成熟的人却是为了伟大的事业轰轰烈烈地死去。”
“出发点是一样的啊。”
“对,做事的方式不一样。”
两人骑上了马,沿着官道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需要跟着江别鹤,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行到半路,林祈年突然勒住了马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这样牺牲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容晏也停了下来,回头问他:“你说谁可惜?”
“不行,我得回去。”
他调转马头,手持着火把往曲门寨的方向奔去。
“哎,我去,你这人怎么这样?等等我!”
两人骑着马儿沿着漆黑的山道返回,来到曲门寨坡道下方,抬头看着上面五人正在布置堵塞寨门,他们将所有闲置的檑木都堆积在了门口,形成了一座参差散乱的小山。
宋横蹲在山头木柱上,扭过头来看着山下的两人,眼角微微湿润,好像自己的坚持终于获得了认可。
林祈年拉着马儿来到木料山前,对着宋横露出笑容,这口牙在夜里显得很白。
“你们回来做什么?难不成又是要劝我离开?”
“没错。”
宋横哼了一声,双手在腿上搓了搓,傲然抬头说:“我意已决,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帮我,那就上来加紧布置工事。如若不愿意,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林祈年随意打量了一下宋横他们的劳动成果,低头笑了一声说:“陈兵派精锐小队来袭,不知道寨中虚实,必不敢贸然强攻。你这样以礌木堵塞寨门,不就是等于告诉人家,曲门寨兵力空虚,已经做好死守的打算了吗?”
宋横脸色微微一凝,好似被他点中了死穴,讷讷地回问:“那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做?”
林祈年站在下方侃侃而谈:“陈国精锐兵马来袭,他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强攻曲门寨,二是守住官道险要之处,便能完成他们断掉九曲关粮道的任务。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就算你守住了曲门寨,就凭这几个人,一粒粮食也运不过去。如果你只是想多杀几个强敌,赚个够本儿轰轰烈烈去死的话,那就太蠢了。”
“你说什么!”宋横手拄着马槊从木山上站起来,好似林祈年再出言不逊,他就要拿这槊在他身上捅个透明窟窿。
跟在宋横身后的几名军士也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林祈年浑不在意,继续在他面前口若悬河:“真正的勇士,是应该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支弩箭射杀。国存则我在,国亡则我死,像这样不过杀了几个敌人,怎么有资格说自己可以去死了?”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宋横站在那儿晃了神,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也坚决不会更改。”
林祈年懊丧地揉了揉脑门儿,跟师父在山上学了全套的机辩之术,怎么还说不动这个倔汉子,难道说还学得不到家?这年头像宋横这样悍不畏死的军人实在是太少,他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回来救他,却怎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正踌躇着,身后却又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是那史江拖着一条伤腿骑马赶来。
林祈年连忙说道:“史大哥,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宋队正。”
史江下马一瘸一拐地来到坡头上,神情沧然感慨地说道:“大家伙在曲门寨呆了这么几年,实在是有感情了,这里的每一顶军帐,每一根木墙,难以割舍,既然老宋不愿意走,那我也留下来,和军寨共存亡。”
宋横激动地涨红了脸,手指着史江嘴唇微微哆嗦,对林祈年和容晏大声说:“看见了吧,小子们!你们这些新来的人,根本不晓得我们对这寨子的感情,这就是我们的家!你走吧!”
林祈年动容不已,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深山里,还有这样一帮纯粹的军人。只是这种不可割舍的情感,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场悲剧。
他顶着猎猎夜风爬到了檑木山上,站在宋横的面前,悲悯中带着肃然地对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还可以回来,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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