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只得钻进马车,跟着兵马一道出了都督府。燕都城内大道宽阔,用各种形状的石板铺成,俗称“龟背大道”,道路两旁皆是排水沟。城内三十坊,都没有坊墙,各有住户、店铺等,坊内又有坊道,道路俱都笔直,看起来十分齐整。城内还有一处名为白莲池的大湖,自运河引水而来,船舸竞集,商旅不绝,湖畔酒榭歌台,柳树成荫,乃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去处。
霍启明骑在马上,与董霆闲话:“闻说泰西大洲,有一名城罗马,多建有引水渠,将水引至城内各处使用。过段日子,我也要来建这水道、水闸、水渠,将水引入各坊,每月里叫坊正收取水钱。董营管,你觉得如何?”
“多多凿井不就成了么?”董霆身形高大矫健,蓄着一点唇髭,摇头道,“弄什么水渠,又要征发民夫,何等费事。”
“这样大城,凿井济得什么事!”霍启明在马上摇头晃脑,“征发民夫也不打紧,这其实也是活计。嗯,有了水,还缺什么呢?灯!我要在各坊之外建造道灯,夜里行走,便不用再拎个灯笼了。”
金芙蓉从马车里好奇地探出头来:“什么叫做道灯?那又如何点亮?”
“道灯,路灯,叫什么都可,就如院子中的石灯笼一般。”霍启明思忖道,“如今不是要烧炼石炭么,造出炼炭,必有炭气,这炭气用来点烧路灯,再好不过。嗯嗯,道爷我果然是非凡人物,这都能被我想到。路灯么,在路边立一根柱子,再装个小屋顶,呐,就象这屋顶一样,下面再弄盏灯,风雨不灭,燃至天明,岂不妙哉。”
两个女孩都听得十分神往,士兵们也都被吸引住,走在一旁的哨长点头道:“路灯这个法子的确是好,不过我听说,那炭气是有毒的?且又该如何贮放?”
霍启明闻言,呆了一呆,恼火地道:“这些自然都会有法子!只要肯想,总会有法子。实在不行,我就先用白烛好了。慢慢琢磨,总能做成。”那哨长慌忙缩头道:“真人息怒!小的原是不懂,所以多嘴问了几句,想必真人定然是有办法的。”
两个女孩忍不住抿嘴偷笑,又很快被道路两旁的景象吸引住。
一行人很快到得灵春坊的督府别院之外,看门的两个仆役突然见到一伙军士凶神恶煞般赶来,慌忙进门上栓。霍启明喝道:“与我砸开!”
军士四下寻找,弄来一根圆木,发一声喊,砰地一声大响,已经将门撞开。霍启明已经叫两个女孩儿下车,大摇大摆领着人进了院门。
郭继鲲与原来督府大管事黎旺两个,领着几个家丁候在院中。见门被撞开,郭继鲲按下心中惊惧,沉下脸道:“大天白日,将我宅门打坏,焉有是理!你们已经霸了这燕镇,如今是要来斩尽杀绝么?”
霍启明轻笑一声正要答话,那叫做季云锦的小女孩儿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黎旺颤声道:“他,就是他,当日打死白班首,就是此人领头。”
“不错,这是第一个。”霍启明点头,“都还有谁?”金芙蓉连忙指着另外几个家丁道:“他,他,还有这个,就是这四人,我看得真真切切。”
霍启明摆手道:“都给我拿下!”军士们一拥而上,将黎旺等四个被指认的家仆绑了往外拖拽。黎旺挣扎不脱,面色惨白哀求道:“大公子,万望救我!”
郭继鲲气的面皮紫涨,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那郭继鹏被一个侍妾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愤懑说道:“你们无故闯入我宅,胡乱拿人,是什么道理?”
“什么叫胡乱拿人?黎大管事,你们几个打死白班首之事,当日东院多少只眼睛瞧得明白。到了刺史衙署,你自去与方使君分辩罢。”霍启明冷笑,“都带走!”
黎旺慌忙道:“此事我不是元凶!原是大夫人下令,小的不过是依命行事,你如今却只拿我,却不是拿我去顶缸!你要拿人,该去将那老凶婆锁拿才是!”几个家丁也哀告道:“原是夫人发咐,小的们不敢不从,万请饶恕则个!”
霍启明不耐烦听下去:“不要跟我说这些,有什么话,只管去刺史那里明白招供。董营管,咱们走!”
董霆答应一声,吩咐士兵们押着这四个家丁往燕都府衙去了。此时院外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见霍启明带着两个女孩出来坐上马车,有人便喝彩道:“霍神仙,你果然是个仗义的好汉子!”
“拿得好,这般恶主刁奴,合该发付刑场,才叫人痛快。”又有人问道:“霍神仙,如今督府张榜,设立什么医教院,敢问是如何收徒?”
“大伙儿请都让一让,”霍启明翻身上马,拱手道,“医教院之事,过几日督府自会张榜细说。若有想要家中子弟前去学医的,或是有本事去医教院做教医博士的,只管去督府递名。告辞告辞。”说着便催促车夫赶路。
霍启明等人离去后,百姓们依然对着被砸破的院门指指点点。卢夫人这时才从屋内出来,咬着牙道:“我就知道,那婢生贱种不会放过我们,如今果然杀上门了。今日能拿走下人,明日就能来拿我这个老婆子!你们两个不中用的,究竟有没有遣人去晋阳,让两个阿舅发兵来救咱们?”
“回禀母亲,孩儿早就差遣心腹往晋阳去了。”郭继鲲忙道,“只是就算舅爷肯出兵,也没有这般快的,总须得一两月的工夫,并州兵马才会杀过来。咱们好歹还得忍耐些时日。”
“我便是一刻也捱不得了!这什么破宅子,如何住得下去!”卢夫人悲愤道,“待得并州大军到此,我定要将那贱种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她怒气难平,拄拐冲至门边嘶吼道,“你们这些刁民泼妇,还不速速散去!待我重掌督府,必定将尔等砍下脑袋,高挂城头,一世也休想下葬!”
霍启明一行人行至皇城的燕都府衙,早惊动了燕都刺史方应平。这位使君连忙与别驾、刑曹从事一道往正堂聆案谳断,军士执刀侧立,霍启明落笔如飞,写下诉状。两个女孩儿壮着胆子,将事情详尽叙述。
那几个家丁抖如筛糠,俱都竭力狡辩。堂前许多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方刺史谳问明白之后,扶额小心问道:“霍真人,此事我已知晓,不知你待要如何处分?”
霍启明立在堂下神气活现,仿佛他才是主审官:“依律,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都督府乐班班首白依柳,既被杀害,这几个行凶者,死罪断不可轻宥,必斩之。使君以为如何?”
那几个仆役已经瘫坐在地,黎旺哀求道:“神仙老爷,使君老爷,小人实是从犯,的的确确是那卢氏恶妇吩咐,小的们才干下这等勾当,卢氏才是元凶,还望老爷们明断!”
别驾高忱连忙打断道:“卢氏之罪,日后自有处分,今日只论你们几个。动手的既然是你们,这罪状清清楚楚,多有人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下官以为这几个合当收监,严加看管,以待秋后处斩,还请使君定夺。”
方应平心下明了,便点头道:“不错,这几个杀伤人命,穷凶极恶,罪在不赦。快手们,教他们签了款状,长枷锁了,押入西狱,以待秋决。”几个快手便扑上来,不顾家丁们哭喊求饶,强摁着画了押,用长枷锁了,拖入死牢监守。外面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霍启明轻笑一声,拱手谢过方刺史、高别驾,领着人马自回督府。那两个女孩默不作声钻进了马车,一路上董霆与军士们不住口地夸赞霍启明任侠尚义之举。霍启明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直到回府,金芙蓉才忍不住问道:“天师老爷,为何你要放过了那个老恶婆?莫非因为她是诰命夫人,你们所以不敢拿她?”
“我怎么会放过她?诰命夫人算得什么,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霍启明耐心解释道,“这卢氏乃是并州都督卢知守的亲妹子,我们夺了这燕镇,并州兵马必定会来攻打。待我们打退并州军,自然会收拾这恶婆娘,你们只管放心。”
“那要是万一,万一咱们败了呢?”季云锦小声问道。
“季小娘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霍启明笑道,“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并州兵马不管他来多少,都是有去无回。不怕汉师千百万,只惧郭家皂衣郎——这是北地胡人所作的歌,你们也该听说过罢?”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双双向他侧身行礼:“多谢天师老爷为白班首报仇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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