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度是在大宋开始定型的。
真正的经过严格考试来决定一个人能不能做官,能不能管理国家,并且把进士出身的文官,作为国家的管理人员的最主要来源。
从此以后,贵族官僚阶级怼政治、文化、教育的垄断被打破了。
血统、门第之类不相干的外在条件也不在那么重要。
许多贫寒家庭的子弟只要肯认真读书,是完全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在进士考试当中胜出,改变自己的命运。
鱼龙之变,便在此时!
而且与大唐不同,只要你考中进士,马上可以做官,用不着等待。
百分之九十九被分配到基层,从知县的助理做起科级干部。
一般是两个职位,要么是主簿,要么是县尉。
如今走到省试这一步的举子,倒是没有觉得苦的,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再加上陛下给放出的“大饼”!
只要通过省试,今年的殿试名额增加了一半,中进士的几率增很多。
如此好机会不抓住了,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故而虽然此时寒苦,但也是能忍的。
宋煊瞧着火光下映照着的诸多学子的脸,他放下帘子:
“倒是不着急,再坐一会,我看前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即使进去了,也只能干坐冻着。”
“嗯。”
张方平倒是挺放松的。
他觉得自己的策论在十二哥的影响下,发挥的还挺不错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尽管范院长编纂了有关诗赋的书,但是他在这方面还是弱项。
旁人皆是以为十二哥与自己都是不善于策论。
此番省试定是要叫他们好看!
“咱们第一场是考贴经是吗?”
范详有些没话找话的询问。
毕竟方才说了那么多,可是他作为最后一名,到了现场之后,还是又变得十分的紧张起来。
“考经义。”
韩琦对于自己这个同桌,又开始紧张的抖起腿来,便明白了他心中的惧意。
韩琦知道范详太渴望成功了。
因为他没有那么雄厚的资本从头再来,所以惧怕失败。
毕竟距离他上一次参加发解试,已经过去了许久。
就算是每次参加宋煊组织的模拟考试,他也是没有及时调整过来心态。
“原来是考经义啊!”
这门考试就是对五经进行阐释,从儒家经典原文中,摘出句子或段落作为题目,要求考生作文阐发其中的的义理。
只要记住,就极为简单,一般出十七道题。
“勿要过于担忧。”
宋煊当即拿起自己的考篮笑道:
“不如下去等待吧,总是待在温暖的地方,容易瞎想。”
“好。”
范详十分感激。
果然到了驴车外,便是只有哆哆嗦嗦的抗冻这件事了。
范详再也不会去想紧张的事。
乌压压的考生依次进入考中,超过七千名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宋煊也就认识一些同府之人。
在洛阳认识的那些人,倒是没怎么看见。
至于文彦博的名字,也只是从欧阳修的嘴里听到,因为也上榜了,是考会元的有利竞争者。
其余举子有好事者,还在议论着赌坊列举出来的考中会元的排名。
然后嚷嚷着自己如何没上榜,且看我把那宋煊给踩在脚下之类的话语。
惹得周遭人一阵欢笑。
东京城的赌坊还是有着一定的关系,除非你在发解试当中没考好,直接爆发在省试当中大放异彩。
宋煊听着喧哗,并没有出声,而是安心排队。
此时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帮举子身上,此番考试过后,七千多人至少要有六千人全都罢黜。
这还是赵祯宣布要扩张,不像以前千余人参加殿试,一般要罢黜三分之二的人。
宋煊发现省试的官员很多,分工巨细。
看样子科举考试的工作,朝堂还是极为专业的,至少要比地方上的发解试专业许多。
这帮人每三年累上三天,或者半个月。
贡院按职司又分设若干下属机构。
如封弥院所、香录院所、对读所、编排所、别试所、过落司等。
光是这些学子的抄录试卷工作量都不会太低的。
宋煊在入考场前被验明正身后,由贡院监门官引导者,进入他所在的考场,对号入座。
并且再一次被搜检是否夹带书籍入场,而且不允许自己带茶具等等。
这也是为了防止意外,污了试卷,从而做出标记。
当然了,考进士科的举子,在考场当中待遇会优于其他科。
礼部贡院试进士,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子对拜,而且所设置的考场有茶汤。
你若是渴了,可以跟考官说,给你倒一杯茶。
若是卷子再出水渍问题,那便是要整张都要重新写。
反正你看看你时间够用不!
像是其余诸科,都是渴了饮用化砚台的水。
如今也不需要过夜,避免了有人在蜡烛当中夹带一些纸条。
宋煊放眼望去,与自己一个考场的举子们,多数都显得很是亢奋,恨不得试卷发下来,他就立即来做。
也有人紧张的请示想要去如厕。
“十二哥儿!”张源跑过来,颇为欢喜的道:“你坐的如此靠前,我是借着上厕所的事与你打招呼。”
宋煊也颇为惊喜,哈哈哈笑了两声:
“方才进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大亮,没往后看。”
张源随手指了一下,宋煊瞧见是自己的斜后方。
如今考试时间还没有考试,主司并没有呵斥。
但是张源也不敢多做停留,而是摆摆手就直接走了。
宋煊倒出一点热水,拿出墨开始磨,做好准备工作。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本场的主司示意众人起身,跟着他一起对拜。
仪式结束后,一支香就被点了起来。
主司开始宣布考场纪律,一旦有作弊现象,立马就开革出去,并且永远不能在参加科举考试。
若是你有关系,改过祖宗也能从头再来。
随着一声锣响,便有专门的人举着牌匾过来,上面有考试内容。
锁院制:即考官一经确定,立即锁于贡院,断绝与外界联系,避免露题及请托。
目前这种模式还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到了北宋后期宰相的儿子参加科举考试,以及南宋秦桧的儿子,都是有人主动给泄题的。
宋煊瞥了一眼,好家伙,第一道题便是春秋的郑伯克段于鄢。
其余举子也是眉头紧皱。
这道题出的也忒偏了些。
张源眉头紧皱先是把题目给抄上,一会洗洗再想。
在北宋的科举考试当中,经义虽然是对儒家经典深层义理的阐释与发挥,但是核心是以圣贤之言解答现实问题。
既要通晓经义,表述也要有文采,两者兼备才行。
如今赵祯都不是刘太后的亲儿子,也更没有什么兄弟。
赵恒有两个儿子,赵祯是六哥儿,前面五个哥哥全都早亡。
宋煊随即把题目抄在草稿纸上,像是这种题目你要是不会写,也的按照格式写。
空白是不被允许的,你态度不行。
宋煊想了想,那就是宗室问题了!
兴许是前阵子宋煊在街上说你也配姓赵,这件事的传播影响了出题者的思路。
这帮当官的并不觉得自己的俸禄高,反倒是惦记起宗室的待遇过于优厚,想要砍他们的待遇。
不过宋煊也不在意,反正就是考试,目的达到了就行。
宋煊按照夫子的教导,写了一下这段话的含义,顺便引申到宗室管理以及政治伦理上。
再溜达了两圈,然后第二道题是春秋的齐桓公伐楚。
宋煊一时间也不好猜是跟西夏呢,还是跟大辽之间的策略。
礼记当中的《学记教学为先,以及冢宰制国用。
以及特别基础的关雎,后妃之德,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宋煊更是眉头微挑。
这帮读书人的私货可真多啊。
就算这首诗放在刘娥面前,她也会觉得是那种鸟在河边求偶的。
可是真正的意思,是后宫教化。
总之,大宋的臣子都不希望刘太后效仿武则天行事。
宋煊瞧着这些题目,从太后到宗室,宰相,最终到学子,一个都没有放过,至于周易的泰卦,九三,无平不陂。
如此有难度的题。
宋煊都怀疑这群出题人也是分ab卷的。
皇帝一说要扩招,立马就把难的那一套掏出来,争取在省试,就刷下去足够数量的举子。
总之。
天圣五年的春闱,第一场考试就给诸多学子整了个大活。
超高难度。
宋煊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考试的次数足够多,基础扎实,这些题目也都遇到过。
反正五经就那点内容。
最多的礼记不超过十万,待到王安石变法后,新增注释到十五万字。
春秋才一万来字,看不长时间就能读完。
但是宋煊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试卷上好好写一写,并没有搞提前交卷的操作。
他这个位置无法观察其余人,但是看左右两侧的考生脸色很是难堪。
东京城的水太深了,还是要小心一些。
宋煊最终写上自己的考试号码,随着大流投在箱子里,会有专门人进行后续的糊名,确保考官们看不见考生的信息。
然后进行大规模的誊录,即把所有的答卷重新誊写,抄录一遍,经过对读官,誊录官,校勘官的三道程序,确定誊录的卷子与考生的原答案一致无误后,再送评阅。
三次试卷,考生都要确保自己所写的试卷号码是一致的。
举人亲笔试卷称为真卷,送交封弥官保存;
誊录卷称为草卷。
考官看的就是草卷,最终结果要与真卷相对应。
评定等级,合格及第者,要给天子看过审阅后,最后列名放榜于尚书省。
在等待出门的时候,张源有些摇头叹气的道:
“十二哥儿,这也忒难了些。”
“确实挺难的。”
宋煊也是叹了口气:
“兴许是因为官家突然要扩招,所以出题人临时改了试卷的难度,争取罢黜更多的举子。”
听了宋煊的分析,张源也觉得有道理。
如今天子尚且年幼,许多事都是出在太后之手。
想必此事官家也没有给下面的宰相通气,私自做主。
士大夫群体也想要在朝堂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毕竟赵宋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嘛!
但是真正开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从真、仁二宗开始的。
太祖、太宗二人大多是嘴上说说。
他们才不愿意出现一个权臣呢。
就算是赵普,那种也不行!
真宗把权力下放给圣相李沆、王旦、吕端、寇准这些臣子,让他们放开手脚去治理天下。
这些人也没有辜负真宗的期望,士大夫开创了咸平之治,不仅恢复了大宋元气,还让大宋实力突飞猛进。
在真宗统治的这些年里,北宋户口直接翻了一倍,商业经济进一步繁荣。
但是真宗皇帝跟他儿子仁宗相比。
那还是小巫见大巫。
宋仁宗在位期间更是将士大夫阶层的权力推向了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巅峰。
仁宗时期,干旱、水灾、瘟疫的爆发频率冠绝整个北宋。
与此同时,外部又崛起了西夏李元昊这个外患,天天对着宋朝喊打喊杀。
这种局面下,宋仁宗进一步下放权力于士大夫,君臣群策群力渡过危机。
仁宗朝的名臣数量也成为两宋之最。
“十二哥儿答的如何?”
“凑后吧,反正我答题一般都不空,全都写上。”
宋煊哼笑一声:“万一蒙对了呢,总比不写要强啊!”
“哈哈哈。”
张源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倒是觉得宋煊没有说谎,他也是这般操作的。
只是张源的笑声,引来了其余举子的注意。
面对难题,大家都没怎么答好。
甚至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举子,在考场上就直接哭了出来。
像宋煊这样年轻的举子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二三十岁,才有把握来考进士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三十岁考取明经科是年龄比较大的了,而五十岁考取了进士却很年轻。
这些举子当中,也有不少跟宋煊他爹一般岁数大的人存在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知进退。
一头扎在科举考试当中,终生无望的大有人在!
张源立马闭嘴,他知道此番考试的难度,遂出了贡院门后,便主动与宋煊告辞。
他要赶回去先躺着休息会,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明天一早还的早起来这里。
宋煊朝着王珪点头,这才进了驴车。
王珪去叔父家住了一阵,自是好一顿炫耀。
毕竟他可是跟了“名动三京”的宋十二混生活,才有了今日的阔处。
王珪叔父甚至建议让他跟着宋煊,莫要加入禁军。
因为如今的大宋对外没有什么战事,就算加入禁军也没有机会立功的。
不如好好在宋煊身边伺候,今后前途以及富贵都是有的。
说实在的王珪也很是心动,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要当禁军。
要不然他这一身本领毫无用武之地。
那些泼皮一丁点都不能打,也就是会用些小阴招。
但是王珪也都学会了。
他只是跟叔父说先护着宋煊考完试再说其他。
王珪并没有多言语什么,省试过了还有殿试。
他从来不怀疑宋煊无法通过科举考试,只是暗暗思索着,到底能不能考中会元以及状元,达到连中三元的成就。
这次他在东京城内的赌坊,也没少带着叔父等人买宋煊能中会元的赌注。
“十二哥?”
张方平早早的就在驴车内等着了。
这些对于张方平这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
要是没有宋煊的影响,作为三苏的伯乐张方平还得二十多岁去考制科考试,哪像如此年纪轻轻就来参加科举考试呢。
但是他只得了第四等,不服气的他又考了一次,然后还是第四等,才老老实实去当官了。
而让苏轼再次名声大噪的,就是在制科考试当中,苏轼考了“第三等”。
前两等为虚,从不录人,这事北宋百年来的第一名,打破了之前的记录。
从赵匡胤黄袍加身,到嘉佑六年苏轼考制科,进入到制科考试第三等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景祐元年的吴育,另一个就是苏轼。
但是吴育是三等次,没有苏轼厉害。
无论是苏轼,还是当时的名人,都对于苏轼在这次考试当中极为吹捧。
而且当时作为六名考官之一的王安石,对苏洵就已经互相看不对眼了,但依旧为苏轼的才学所折服。
在苏轼遇到乌台诗案,无人敢求情的时候,已经闲赋在家的张方平立马上书,但是没有人敢给他交给皇帝。
于是老张派遣自己的儿子亲自去东京交奏疏,结果他儿子也是胆小,在登闻鼓前徘徊了几个时辰,都没有交上去。
此处又无外人,宋煊给了他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方平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就知道这种题目根本就难不倒十二哥。
他其实也不理解,这种题目有什么难的。
每个从考场出来的举子都在大声说这太难了之类的话。
张方平也不好分辨是真是假。
待到人到齐了,驴车慢悠悠的往家赶。
在考场上坐一天,又冷又不能动窝,稍微幅度大点,就会被巡考的提醒,莫要犯错误之类的。
整个人身心都极为疲惫。
吃饭的时候,吕乐简几次三番的想要出口,但是有了先前的约定,他也不好在说什么。
吃完后,就直接去睡觉了。
宋煊则是选择泡个澡不洗头发,然后再睡觉。
而贡院的那些官员早就开始了工作,为了确保公平性,他们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全部的工作。
至少还要给阅卷考官留出足够的时间,人家也是时间紧任务重。
总之,这种有关考生前途的大事,每个人都马虎不得。
一旦犯了错,那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王钦若缺席,此时的省试也是由宰相王曾一手抓。
他今日一直都在巡场,然后监督这些官员干活,屡次叮嘱万不可马虎大意。
有宰相在一旁,贡院的这些官员,想要偷懒都没得机会。
倒是吕夷简颇为感慨的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管理省试。”
王曾是跟王钦若搞过天圣二年的,他当副手,之后吕夷简才来的。
王曾也早就明白吕夷简心中的想法,他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无妨,兴许再干一段时间,便是你来主持大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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