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摔了一下,骨折了。老头年纪大了,还要吃这么个苦。”忆良妈在厨房里到处找什么东西。“欸?奇怪了?去哪了?我给放哪来着?”
“忆良妈,你找什么东西?”
“我这几天根本睡不着。白天要做点吃的给送到医院,晚上又要陪夜,老忆不让陪,但是不陪,我也睡不着啊,还不如就在医院待着呢。”东妈这才注意到忆良妈暗沉的黑眼圈。
“你看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怎么不告诉孩子们一声?人老了就要服老,该用到孩子的时候就要用,不然养孩子干什么呀!”东妈口直心快。“老忆在哪个医院?就在咱们这那个医院吗?我们一会去看看。”
“对,就在咱小区后面那个,崇文门医院。挺近的。就不麻烦你们啦!”
“麻烦什么呀!一点都不麻烦!我看这样吧,你就在家休息一下,别来来回回跑了。你自己这身体也不知道爱惜。你自己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在医院一起吃了。”忆良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稻子,稻子来看奶奶啦?”
“奶奶。”稻子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也许心里有点担心躺在病床上的爷爷。
一出他们家的门,东妈就立即给忆良打了电话,也让东方岩回家了。
自己的感觉如此准确,忆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他没想到这次是老爸出事了。他一直担心的是母亲。从小母亲就有失眠的毛病,她一直说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老爸摔倒就意味着这个家的两个老人都不好了。老妈肯定没有一刻能合眼的。想到这,他不由得踩了踩油门。
东方岩今天不用再去公司,他吃完午饭,洗完碗,接到东妈那个电话的时候还在床上睡着。东方鹤今天正好只学半天琴,下午就回家了。
所有人赶到医院,忆良爸从来没想象过这个场面。他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差一点就流泪了。
“只不过摔了一下,已经打了石膏了。没什么事。”他笑着安慰大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东妈打断他,“忆良爸,年纪大了别逞强。老人的骨头好得慢,你得养好了。”
“好好好!”忆良爸看了儿子一眼,“忆良,你怎么不上班就回来了?稻子!好久没见到稻子了!来,让爷爷看看。”
稻子伸出小手去轻轻地摸爷爷包在石膏里的腿。那动作似乎在治愈、在抚慰病人的病痛,而病人也因为她的话和动作而得到了安慰。“爷爷,疼不疼?”
“不疼,不疼,大人是不疼的。”
“只有小孩子才疼吗?”稻子继续轻轻地抚摸,还用小嘴去吻。
“哈哈哈!是啊。大人不疼。只有小孩子才疼。因为小孩子很小,所以会疼。大人长大了,就不再疼了。”
“那我还是长大吧。”
大家都笑了。
忆良不放心母亲,准备回家看看她。
好像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回家。
他在这个家里出生在这个家里被父母抱在怀里在这个家里长大在这个家里因为不听话而被父亲打屁股在这个家里因为调皮捣蛋而被母亲训斥在这个家里,有他吃到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那是出自父母之手在这个家里,有他人生前二十多年的所有点点滴滴,所有的欢笑和泪水后来他长得更大了,在这个家里开始变得粗声粗气,他再也不按时和父母一块吃饭了他们越来越少地见到他他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就更少回到这个家来了他交的女朋友都没有带回来见过他的父母,第一次带回来的就是朱颜然而也是朱颜最终导致了他和这个家的疏远。
他来的时候,忆良妈正躺在沙发上。忆良以为她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把买来的水果、牛奶和些吃的,轻轻放到冰箱里。然后每个房间看了看,看看自己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在他心里,这也是对这个家的怀念。每个房间都跟他小时候相比没有多大变化,跟他离开家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父母坚持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模式。就连他的房间也还是原样保持着。
他看到书架上还摆着他十年前二十年前收藏的一些书,包括几本乐坛动态。这东西有年头啦!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随手翻了翻,谁跟谁结婚了。谁跟谁离婚了。谁出新专辑了。谁获奖了。他以前也喜欢这些。他随手翻到有安室奈美惠的那一页,确实是随手,但是这一页也许是翻过很多次,都很旧了。他曾经疯狂地迷恋过安室奈美惠。他不禁笑了。安室奈美惠,他都几乎忘记了这个人,这个他心目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神。
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打包收到收纳袋里放好了。基本没剩几件了。床上只放了一块凉席。他忍不住躺上去。他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在童年时外婆家的古老的小巷中,夜渐渐铺开它的睡袍,幼年的忆良先是惶惑地寻找着某种出口,尔后,人们一个个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小街似乎是在瞬间就变得空无一人。他被自己冷寂响亮的脚步声催促着,却只能四处碰壁。终于绕出了这个可怕的迷宫,却又来到了经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一个分叉的小径路口。这条小径只有一个分叉是能走出去的,其它的分叉小路看似正常,并且好走,其实却是危险重重且无法返回的死路。在他连绵不断的梦境中,他经常走错这些分叉的小道。每一次当梦境进行到此处,他又恐惧又无奈,凭借着上一次梦境的残余记忆,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认为是对的那条路,结果却总是让他被噩魇折磨着直到自己被自己绝望的叫喊惊醒。这一次,梦又带着他来到命中注定的此处。他不得不选择一条道路继续走下去。他紧张不安地四处搜寻着新的路口。这一次,他发现岔道口附近有一座农家小院,院前有一个绿幽幽的大湖。他被自己要得救了的信念驱使着鬼使神差地狂奔向那个湖,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湖水冰凉而碧绿。忆良分明感觉到自己迅速下沉的身体和死亡的极度恐惧。
他喘着气,惶恐不安地醒来。过了一会才缓过来。他沮丧地走出自己曾经的房间,才意识到母亲还躺在沙发上。
“妈。”他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又做噩梦了?”忆良妈坐起来,看着儿子。
“哦。没事。你怎么样?睡着了吗?”他为自己如此轻易就被母亲看穿而难堪。
“我没事。我习惯了。刚刚躺了一下,没着。但是也够了。”
“我说了让你买点谷维素,不要吃安定,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忆良语气中有些微的愠怒。
“我吃了。吃了。”忆良看到母亲黑眼圈很浓,眼白中总是有血丝,就知道她在说谎。他刚想揭穿她,但还是忍住了。
“我爸还要一星期才能出院,我明天给你们请一个阿姨过来,照顾你们。”
“请什么阿姨啊,不用。我还能行。”
“你行什么啊?你的心总是没有真正放下过。哪有那么多的事值得担心的,你也少操点心,又不是。”
“稻子呢,去医院看她爷爷了?”
“看过了。”
“好!那就好!她爷爷这下也该高兴了,好得也会快些。”忆良妈说着脸上的神色也就开阔了起来。
“你们喜欢稻子的话,那就让稻子每天都来看你们。不就好了?”他在最后一句话那里顿了一下。
“好好好!”忆良妈连声赞同,生怕儿子反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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