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向门边长孙弘的方向走动,却被牵动背上的伤,痛得嘴一咧,抽着嘴问:“二郎,你来作甚?义叔在干正事,你莫要过来,走走,寻别处耍子去!”
长孙弘却把着门,没有动,笑着向李义道:“原来是李义叔,狗子爹今年的春租,我记得已经在五月份交给我爹了,却不知义叔在这里收的什么春租?”
李义眉头皱了深了,黑着脸道:“你懂什么?你爹收的租你知道么?”
长孙弘笑了一笑,伸头向被两人架住的狗子爹喊道:“李叔,你春租缴纳的凭证,可还存着?”
狗子爹被拧住手脚,嘴却能张,这当儿正没奈何,见长孙弘发问,抱着一线希望赶紧答道:“在、在、在,是长孙保正亲笔写的,就存在屋里,可以拿出来。”
长孙弘缩回脖子,看着李义笑,李义脸上黑得更厉害了,有心不想理睬长孙弘,却发现院子外面围着的村民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似乎不说明白,这事儿不好善终,只得把嘴一撇,怒道:“你懂什么?他家是交了田租,却欠着总制钱和月桩钱、版帐钱、和预买,这些都是朝廷赋税,赖得掉吗?”
这几样税,长孙弘这段时日也听说过,也算是长了见识,明白了南宋对民间盘剥之狠、贪婪之凶,的确是历朝历代所罕见。
所谓总制钱,是指民间百姓,一切钱物交易,都得向官府缴税,一般千文交易纳税五十文,此税涵盖极广,几乎没有一项民间买卖不涉及此税,属于雁过拔毛型。
所谓月桩钱,指的是朝廷养兵,所需颇大,命令各地州县必须按月收取的税种,这种税中央政府没有规定,全凭各地自行设立名目收取,等于给了官吏们极大的自由空间,一些地方据此设立的税目匪夷所思,比如江南东西路设立的“纳醋钱”、“卖纸钱”,打官司不论输赢都要交纳的“讼钱”,“折纳牛皮筋角钱”,林林种种,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而版帐钱,也是为补贴军用而收取的,专门面向农民,类似于人头税。
至于和预买,则是最不要脸的,它本是官府向民间买绢,却不给钱,欠着,白拿的一种方式,这种税按田亩均摊,任意索要,故而称作和预买。
这些税种,全都在春秋两租之外,交了田租,还得继续缴纳这些税,否则官府追究,一直催促。
除此之外,还有“支移”和“折变”也是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奇异事物,这里李义没说,权且不表。
果然,李义的这句话一出口,聚在门外义愤填膺议论纷纷的村人们,立刻不敢作声了,这些税种,的确是朝廷明文规定,事实存在的税钱,不缴纳,于法无理,保正可以采取措施强行收取的,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见村人们噤若寒蝉,李义心中得意,骂一声:“不识好歹的憨货!”脸上的阴霾散去许多,他狠狠的看了一眼胳膊肘向外拐的长孙弘,低声骂了一句:“等会找你爹寻你晦气去!”也不理他,转身开始喝道:“都等着干什么?动手哇!”
一群地痞齐声答应,扬起杆棒就要揍人,却听半空中又是一声大喝:“且慢!”
李义恼怒的扭转脸,发现又是长孙弘在喊,不由得恼羞成怒,加重了语气喝道:“二郎,这里没你的事,你跟着参合做什么?”
长孙弘心里焦急,却不敢过分闹腾,强做笑颜笑嘻嘻的行个礼,踏前一步,向李义道:“义叔,这狗子是我的伙伴,平日也常来他家混个站门饭,狗子他爹娘待我又好,他家有难,怎会没我的事?”
李义怒道:“不管你跟他什么关系,他家欠税不交,即是犯法,犯法的事你个小孩子懂不懂?你爹是保正,可别因一时义气帮了倒忙,义叔今天拿他家一点东西,正是为了给衙门里一个说法,否则衙门清算,发现这一桩,来的可就是县里的衙役快手,那就不止拿东西这么简单,要拿人的!”
说到这里,李义提高了音量,站出去几步,向着门外聚集的大批村人,中气十足的高声道:“衙门拿人,哪次不是抓回去打板子的?你们自己想想,打了板子几个月下不了地,一些羸弱的,熬不过去抬回来死掉的也有,找谁哭去?收不到税,我也难做,拿些东西去顶着,总好过衙门来人,是不是这个理?”
门外的村人都是老实农民,哪里懂什么大道理,李义说的似乎又有些对头,刚才还愤愤不平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李义又搬出县衙门来,民不敢与官斗,一时更是无人敢作声。
长孙弘也一时语滞,虽然明明知道李义这套话绝对在欺骗忽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皱着眉头沉默了。
李义见无人说话,心情大好,连脸上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冷笑一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转过身去,恶狠狠的朝被一群痞子围住的狗子三兄弟喝道:“还不放下家什!真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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