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楚斗贞不由得吞口浓唾,抬眉瞟一眼座上古云渥凄然之色,又再瞥见那三皇子尸身,触目伤怀,情难自抑,将心比心,五味杂陈。
皇后瞧也不瞧楚斗贞,只愣愣盯着古云渥,杏脸一皱,锁眉笑道:“不论几房妻妾,其终归只为得一条血脉。你我婚后,三年得女,五载得男,于皇裔传承之事,我未有负。倒是后廷内的一干莺燕,反于我儿远寒诞后,方才鸠占鹊巢登堂入室”
“若只一子,皇脉何其薄,枝叶何其弱?嗣息若绝,愧对宗列。”不待皇后话毕,古云渥早是不甚耐烦,“一国之母,倒真将皇室同黎元混作一谈?孤再问你,你可知先王几子?太妃几人?”
稍顿,古云渥两目一眯,抬声自道:“先王共妃嫔三十五,这还未算上那些个春风一度,更休提劳什子假凤虚凰!”
皇后闻声,不怒反笑,“国主所言不虚。先王后廷充裕,子嗣绵延,前后共计十二子故而,你这既非嫡子,又非独宠,怎就过得五关,斩得你且说来听听,究竟当今国主,怎生成了国主?”
皇后一顿,话未明言,然则殿内诸人,又有几个不晓其意?
一旁跪着的古云初颊上肉颤,心下暗道一声“自己催死”,后则扭了头,阖了眼。
皇后再笑,袅袅踱个几步,细咽一提,侧颊直往那几具妃嫔尸首上唾些个香沫。
“你还真敢腆颜自称个天命所归?当这王座是佛助的神予的不成?”
古云渥颊上一阵红白,欲要反唇,终归难从心窝子里掏索出半句称手的说辞来。顿个片刻,其方将唇角一落,目帘稍低,轻声缓道:“恩情恩情,于你,孤终归存着些许情义。”
“我要讨的,是你的欢喜,何尝是要讨债来的?我愁因你,你病为她凤帏冷落,鸳衾虚设。堂堂一国之君,怎晓得我这心上有眼前无的种种苦处?”皇后长吁一声,虚飘飘再道:“许多年来,妾东投,君西走,妾南行,君北奔。你便非要跟我形同陌路,分道扬镳,明里暗里,拗着我的心意。”
“若孤当真无情,岂会专候着你诞下皇儿,方才允旁的女子攀上龙床?”
皇后闻声,眉眼齐飞,冷哼两回,自顾自言道:“还不是国主杀鸡儆猴的时机选得好。怪也怪外家太识时务,见风使舵惯了的。”
古云渥一听,再将眉头一拧,不欲多瞧皇后,只是探掌使力按了按心口,音调低了低,一字一顿缓道:“佛说宁化一罗刹,莫度十乜斜。也罢也罢,你若如此思量,孤又有甚奈何?说句很不中听的大实话皇后之位予了你,太后之位也早早为你备下,叹只叹你贪心不足蛇吞象,非将同心扣变个倒须钩!”
话罢,古云渥单臂一抬,缓揩了揩额上薄汗,两指微抖,徐徐往额顶点了点,整个人瞧着愈发的没精打采起来。
“今回我若还迟疑不动,只怕什么都要为这狐媚子抢了去了。早也是无,晚也是无,此计既败,我也无甚可悔。事已至此,我便欣然认了,若想着要我哭闹哀求,只怕国主你是打错了算盘。”皇后笑笑,更添了些尘埃落定的从容,“我一妇人家,也不是不懂成王败寇的道理。”一言方落,其稍一旋身,行过几步,打眼瞧瞧一旁古远寒,凑过脸去,柔声嗤道:“道不常夷,时无永化,若你命终于此,那便如此扮上满脸的忸怩陪奉,是要给何人看?”
稍顿,皇后巧笑,探手代古远寒理了理鬓发衣襟,随即睥睨,扫一眼古云初等人,悠悠再道:“此回国主召我来,定是鞫问定罪来的,至于尔等,不知是要按律究办,抑或加官赐赏?”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皆见耸栗,瞧瞧眼下情态,几人皆是算不出该应该驳,倒是楚斗贞脑内一团稀粥滚得热了,忙不迭虚引上身,口内含混着“皇后此言何意”,尚未说清,已是被古云初容约两对冷眼冻在原处,攒眉瞪眼寻不得下文。
而此一时,古容二人前后结眉,偷眼瞧瞧古云渥,只见其脸色发白,口唇见青,膺前起伏难定,脖颈四肢似是听不得令似的,僵硬不遂的紧。
二人心道一声不妙,慌忙收了眼风。候个袋烟功夫,方听得古云渥无力轻道:“强逼宫门之属,孤已尽数射杀其余乱党,除却负隅顽抗者、自尽逃罚者孤皆留命活捉。此举所谓,皆不过探一个真求一个实”
急咳半刻,古云渥徐徐阖了眼目,身子往后一缩,十指不住于椅座上爬搔。
“孤且问你诛杀三皇子及其母妃者究竟何人?”
一言方落,皇后似是不备,噗嗤一声,紧接着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还道国主为何方才未将我斩杀当场,原是你这痴情种子欲要寻取走那狐媚子贱命的刺客,好生泄一泄愤呐。”皇后顿个一顿,脖颈一歪,竟是扮了个鬼脸,“令是我下的,人是我派的,此一事,连你那亲弟,一样蒙在鼓里。”
“怎要妄言?”古云初唇角轻颤,抬声一喝,炸雷一般。
“你若晓得,方才入殿之时见着这些个尸首,怎会那般惊诧?”
“计虽定下了,成与不成,我怎料得准?再说我那密令传了一层又一层,究竟何人下刀落手,我又哪里清楚?”
“不过,我这密令,个中内容,我倒记得仔细。”皇后柳眉一挑,掩口娇笑,“杀人不过头点地,想我同这狐媚子天地之恨、江海之仇,我又岂会教其那般好死?”
话音未落,古云渥已是着急解佩,哆哆嗦嗦念叨着“住口”,颤颤巍巍便将块云纹美玉掷往皇后那处。孰料得,物件飞不过倏瞬,便是早早落下,距着皇后少说尚有半丈远来。
“来人将她先拖拖下去”
“瞧瞧那狐媚子散发解衣之相,且来猜猜,其若为了保三皇子性命,可会任那刺客予取予求?”皇后目珠浅转,一面打量西宫娘娘尸身,一面抿抿口唇,言语更见尖酸污秽,“早闻狐媚子淫纵,每每承恩,玉液浃股,婉转娇啼,情志飞荡,颠倒若狂。倒不知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亦能布雨行云,犹若寻常?”稍顿,皇后颊上未见半分羞怯,索性暗咒一句“去那劳什子分寸廉耻”,下颌前探,抬声再道:“倒忘记那三皇子是何死法,若非倒悬,便是绞缢。其实想想,只怨时不我待,难以烹杀、梳洗之罚加诸其身,不然,待得成事,我也好于奠扫时给国主供些个美味肉羹”
话音未落,古云渥已是一寸寸拔身而起,双掌紧捉了椅背,口一歪眼一斜,半晌方才喘上口气来。
“乱乱臣杖杀,一个不留!匪首三人下狱待斩”
“至于尔等”古云渥口唇青黑,身子急抖着,隔了半刻仍是说不出下句。
古云初等人心下既寒且惊,齐齐抬眉,正见古云渥上下齿一对,口唇一开,便有红丝自齿牙缝里透出彩来。
“废后应氏禁足别宫,废太子古远寒一并拘禁。且令母子二人比邻,可闻声不可见影”
“每日以肉羹卅盘,腿肉十碟白饭百碗飨废后于废太子不可见半星粳米粘其牙不可有半滴汤水润其喉”
古云初心内忙不迭喊了千百声“使不得”,然则堂内却是鸦雀无音,落针可闻,既无哀嚎求饶,亦无恶言辱咒偌大殿内,只剩了古云渥膺内呼呼拉拉翕张之声。
殿内兵勇,顿上片刻,面面相觑间,终是振作精神,依令扑将上去。而于此时,那自入门便哑口的古远寒吼个一嗓子,面上摆出个不知是怒是怨还是怕的模糊神色,口唇再开,缓声诵道:“不我能慉,以我为仇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古远寒踢脚绊手朝前行个两步,眨眉便为兵勇拿了,半拖着出了殿去。其人虽去,其声未息,“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何辜于天?我罪伊何?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古云渥闻声,未有片言,齿牙一颤,呜的一声呕出半腔血,两眼一阖,暴厥过去。
古云初等三人亦为兵勇拉扯着,早是出了殿,未曾亲见古云渥这边情状。诸人踉跄几步,只闻得内臣尖声一喝,撑霆裂月,“传传太医呀”
此声一落,古楚容三人皆是一颤,直感当下有如万仞崖撒手,千钧铡落刀,时也命也,有些许人命,终归是救不得,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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