钜燕死牢。
古楚容三人未缠铁索,未盖沉枷,身上也未瞧见半点伤处,只是穿着囚衣,灰头土脸,神色颇是郁郁。
牢门之外,停一步辇,半卧其上的古云渥,脸色焦黄,两腮深陷,一看面上就是带着病的。
四人交目,半晌无言,待得好久,方听见古云渥喉头隆隆雷响,膺前起伏个几回,呜的一声将一口浊痰连着半嘴老血呕在帕内。
古云初见状,忙不迭将身子朝前一仆,两掌紧捉着牢门,欲要启唇,然则瞧着那透红的帕子,心早是凉了大半截。
古云渥半阖了眼目,润润口唇,稍一摇眉,竟是笑了,“一夜千条计,百年万世心。现而今命不久矣,人反倒活通透了些”
一言未尽,已然见楚斗贞两掌前挥,抬声疾道::“国主,你这身子瞧着确是不甚不甚爽利然则天佑我主,自有后福”
古云渥闻声,两目微开,并不着急说话,反是摇摇眉,肩头抖个两抖,吃吃笑了,“斗贞,自何日始,你也忸怩作态着说起漂亮话了?”
楚斗贞被古云渥一句戏言拍在额顶,脸色通红,膺内霎时连气都走不畅了。
古云渥眉一蜷眼一黯,面上净是些窥尽红尘瞧不破的寂寥倦怠,“孤这几日着实委屈诸位了!”
牢内三人闻声见怔,正自思忖着该当如何接应下这不知虚实难明前后之言时,又听得古云渥急乎乎喘了几喘,浅声叹道:“此番,倒是轮到孤词不达意了诸位受我作难的,又岂止暗度陈仓一桩事体?孤对尔等不住的,又何啻受辱下狱十足冤情?孤眼前三人,为臣子微劳足录,遑论护国保家戮力匡襄之功为手足兄友弟恭,更不消说我等同舟共济生死相托之义!这般言来,再瞧瞧尔等眼下模样孤这国主做的,兄弟当的,怎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闻听此言,容约两目一定,咂了咂嘴,面上倒是添了些外人瞧不清来由的怒气,脊背再往高处一拔,挑眉便道:“兄弟相与,还不就得是赴汤蹈火而无反顾?你且莫多说些有的没的,静心养痾方是大事。”
楚斗贞忙不迭急急一应,“正是,正是”脱口即出,然则须臾一顿,其却又压低了声儿,口内连连念叨,“非也,非也。此回下狱,咎由自取,理合就戮,岂敢多言?若臣思虑周全多下心力,也不致带累那几多性命主上对西宫娘娘同三皇子宝惜异常,爱如眼目,我等岂是无知”
“可臣臣那一时是当真以为稳操全算也是当真当真遣了心腹精兵前往后廷以为卫护孰知他怎就那般蹊跷作怪”
“差之毫厘,失之须臾西宫遭命若此,皆乃前定,你我安有奈何孤即便要怪,也只能等着痛饮孟婆茶前,好将那造化小儿一通斥詈罢了。”
古云渥强打精神,宽慰他人,亦算自藉。
一言初落,牢内三人再忆先前,恍如一梦,两两对视,俱觉揪心,慌忙各自收了眼风,逃目别处,再也难得片语支应。
候上约莫半盏茶功夫,古云初目珠方咕溜溜转上一转,机锋一换,倒是后知后觉应和起古云渥前言来,“臣弟蒙君不弃,素餐日久,既当用时,甘为给使。”话音方落,其下颌朝内一收,目帘反是上挑,冷不丁暗扫一眼古云渥,而后又再四面张顾,待查确无旁的耳目,这方探舌濡濡口唇,低声试探道:“皇兄,昨日之日难留,眼下再重,亦重不过你这身子去。想起那日殿上,内侍仓皇疾呼,好教我等心胆俱颤,生恐生恐”
古云渥口唇稍开,徐徐纳气,然则一口长气吊到一半,又止不住猛咳起来。
“太医早是瞧过了”古云渥摆摆手,将先前沾血的帕子叠了叠,再往口唇处一糊,静个半刻,见那肺气又没了外泄之态,这方软了软肩颈,半见调笑道:“暴气上逆,而后血脉塞闭,昏聩两日得少复神智,便是回光返照之相。”
不待旁人有言,古云渥早将面庞往边上一侧,肩头轻颤,再启唇时,哪儿还掩得住那浓重的哭腔?
“人道修短有命,何惧一梦南柯?此番此番若孤追得急些,想来兴许能赶上我儿同其母妃,举家合懽,把臂同行地泉路远,归心如箭,这般稍一思忖,孤倒是一身轻松。”
古云初听到这处,便知那残存的一丝侥幸也是指不上了,心骨摧捽,身子自是颤笃笃,连带后槽牙也跟着止不住地抖,左右各将容约同楚斗贞扫个一面,却见其一个淡泊中留了三分悔疚、一个悲怆中掺着十足自责,想是他二人念及后庭惨死冤魂,再见跟前膏肓帝王,心内莫不是早忘了四下桎梏囹圄,全将自身置之度外了去。
“主主上蒙皇天眷佑,吉人必有天相”楚斗贞两手攒拳,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无名火,倒将十个指节齐齐烧的透红。“即便太医束手,民间亦有神人,那一位先前那一位神医便若菩萨临凡,妙手救苦之前既能而今何不”
古云渥面颊仍未回转,狠将鼻子一吸,哑声驳道:“斗贞所言,孤也并非未有设想。初复神智,便暗遣心腹去往那处,岂止那神医弟子道其数年前早已逍遥江湖,隐身去世天欲亡我,现而今孤这情状,哪里等得到海底捞针原上捉蚤?这几日,孤粒米未进,血倒是呕了几斛,汤药莫说过喉,单单闻着了便要干吐。四肢已不善举,一出一入,皆要人抬了头窍亦是昏沉,一日只得一二时辰尚还能言,来此见你,已是不易。如此药石罔效,太医乏术,日日看着他们三跪九叩,声声乞罪望孤开恩,孤心里反有些过意不去。”
愈到后面,古云渥话音愈低,好容易连着说了几个整句,这便要挎着脸好一通歇息,待回了生气,方再言道:“孤这身子孤自己最是清楚,废后那一番唇枪舌剑,早将孤这五脏六腑扎成了蜂房一般。百念灰灭,无心恋生,若非后虑社稷,只怕孤当时绝气撒手尘寰,转而追随爱妃幼子而去”稍顿,古云渥又喘上两口粗气,再缓一缓,重又低道:“内宫之事,莫可外传孤更无意惊扰民情,苟延残喘。故而斗贞一番好意孤心神领受,只怕垂死之身,风中之烛,居生无乐,不若早离。”
古云初听得此处,面色更见惨白,止不住自成千上万个毛孔里齐刷刷泛上来一股恶寒,叫那粟子起了满身。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