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诺一双手交握,原地转圈:“点人,去聚贤塔,我们得把首座捞出来。”
景中秀却按住他手腕,忽然问小翠:“最后那句话是邢铭说的?”
小翠眨眨眼:“哪句?”
沈天算果断确认:“装蒜。”
严诺一只微微一顿,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
小翠惊叫起来:“爷爷!您把雷收回去!我招,我什么都招!首座原话是不要管他,你们这点人不是逍遥军对手!让你们去琼州大阵把杨夕弄出来!
“但我也没说谎,你们要是不去救首座,他死定了!抗不了几天的!”
景中秀点头:“首座失控,你就完了,是吧。”
小翠委屈地抿紧了嘴唇。
严诺一绷紧了腮帮子。
沈从容拍拍他肩膀:“对自己人留个心眼儿,你照他还是差点儿。”下巴点了点背对着他们的景中秀。
景中秀皱眉转过身:“看来首座还不知道琼州的事……”
琼州,极其周围,八百里方圆。
两天前就已经有进无出了。
严诺一双手交握,盯着白墙一动不动:
“不跟逍遥军硬拼,我们得想个别的办法,把首座捞回来……”他低垂着眼睛,长睫毛下深深一片阴影,“至少要逼景天享把首座封回地下……”
景中秀不自在:“要我回避吗?”
严诺一却斩钉截铁道:“不必,一起想。”
沈天算翻了个白眼。
罢了,世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识时务,也是世人的可爱。
阴风吹动,薛无间的绝笔铺在茶几上,轻轻掀起一角。
……
锯齿型的杀狼剑从背后剑府里抽出来,江如令咆哮着要破开空间:“我不管!我得去救邢铭,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花绍棠甩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扇在合道级大修士的脸上。
疼是谈不上的,但看起来十分惊悚。
“清醒了?”花绍棠问。
江如令的气焰降下来,抓着花绍棠的袖子苦求:“师兄……师兄……那是邢铭啊……”
花绍棠残忍地把袖子抽回来:
“你想把头顶这一片真魔也带大行去?”
花绍棠伸出一根手指,严厉地指了指天上。
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黑云,像倒悬的黑河。
莽莽沙漠之中,修真界现存的,能够被及时联系到的反虚以上高阶修士,皆在列。
境界偏低,然而寿命绵长的十万大山妖修们,在花绍棠的镇压下,乖乖趴在沙漠里。
姓花的者不许它们吃饭。幸好入道之后,它们中的大型动物饿上一两个月死不了。
但是体型偏小的那些,就不太禁得住饿了。尤其不会冬眠的那些。
饿死了不少。
但是也不错,为其他妖们提供了食物。
十万大山残酷的生态,第一次直观呈现在人类修士们面前。
仙灵宫弟子瞠目结舌,理解不了那些妖修为什么宁愿饿死,都不敢反抗花绍棠逃跑。
当然不会是花绍棠忽然发了疯,想要开个动物园。
活的年头越久,绝对的心魔越重。
这是修真界目前的共识。
只是往往心智更坚定成熟,善于对抗那扰人的噩梦,所以相对的不容易被心魔所困。
当魔域,真魔外涌,修真界注视到它们似乎被心魔够重的生物吸引时。
花绍棠逐一联络了老而不死的混蛋们。
心魔深重的各位齐聚西极沙漠,磁石一样把铺天盖地的真魔牢牢吸在了原地。
仙灵宫弟子再次在他们身后拉起一道新的防线,铜墙铁壁一般把真魔挡在了里面。
仙灵宫对付真魔真的很有一套,不会有其他门派做得更好。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愿意分享自己的“小技巧”,这种死心眼儿导致抗魔战线上的主要伤亡皆来自仙灵宫。
现在的江如令头顶上牢牢的吸附着数量庞大的真魔。
他不能离开西极沙漠。
那会造成防线的二次崩溃。
江如令痛苦地闭上了眼:“可是邢铭怎么办……”
花绍棠严厉地责问他:
“你是变成了个女人吗?”
不远处,坐着休息的仙灵宫掌门方沉鱼,同样头顶一片真魔。
忽然扬了扬眉。
梧桐巨木拉住她,“别在这时候跟他计较这个,求你。”
花绍棠指着江如令的鼻子:
“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崽,利弊权衡都不会了?”
梧桐巨木登时眉毛竖起来,差点一道神通甩过去。
方沉鱼一步上前,拦住:“求你!”
年长的精修回头看着年轻的人类,脸微红,分辨不出是气的还是不好意思。
方沉鱼叹气:“当他是个智障吧,哎。”
梧桐巨木:“他本来就是个智障!我听说五步蛇的脑仁只有核桃大。”
陆百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个觉得有意思的笑。
“先前的防线崩溃,是谁干掉了当时已经成型的大魔?卫明阳?邓远之?还是青峰?”
方沉鱼看他一眼,摇摇头:
“不知道。但当时那只大魔已经控制住一半真魔了,没有能与它抗衡的对手。能捅掉它的,也就这几位吧,之一,或者联手。”
不是凭实力,那就是凭阴谋。
血海魔域里也就这三个有使用阴谋的能力。
当然,没人知道他们三个是不是还活着,有自我意识,或者已经合成两个。也许,一个?一个半?
陆百川垂眸,笑笑:
“都是豁得出去的,舍身成魔。”
江如令咬牙切齿道:“邓远之在昆仑时候,我怎么没一刀扎死他。不是他,哪来的这场天下浩劫?”
花绍棠虚着眼睛,望着头顶眼前遮蔽得沙漠的正午仿佛北极子夜的魔气。
“你最好期待,最终的胜利者是邓远之。那么修真界将得到一个,智慧前所未有的魔尊。韩渐离和孟浅幽的区别,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方沉鱼、梧桐巨木、陆百川,俱都沉默不语。
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一般人不会像妖修那么直白地说出来。
花绍棠叹气:“如果是卫明阳的话,他背着跟经世门的血海深沉,也没听说跟修真界谁有深交,未必那么容易合作。青峰……青峰的话,就要看邢铭了。那孩子在昆仑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景中秀太嫩,未必制得住一个成了魔的竹马。”
几人的另一侧,经世门五位星君整齐地站成一排,沉默不语。
仅有失踪的天玑星君骆斯文,和已经进入后山禁地的灵修瑶光星君不在。昆仑的话还好,仙灵的话也成,经世门的话,真不一定遭得住一位魔尊的刻骨惦记。
“真的,不甘心呐……”江如令踹了一脚沙子。
沙子扬起,沙子落下,风吹过,只留下一个渐渐被填平的浅坑。
“所以,就不能救救邢铭吗?”
花绍棠看着满天的黑幕:“难道我不比你更想救他吗?可谁知道真魔这东西竟然能跟进虚空裂缝呢?”
这是此次天灾的新发现。
不但虚空裂缝,它们甚至能在虚境中存活。花绍棠把它们赶进去,陆百川在另外一个地方打开虚境。
眼睁睁看着它们蜂拥而出。
把虚境当作真魔放逐地的计划,显然失败了。
“极寒剑域那边……”花绍棠忽然开口。
方沉鱼知道他问什么:“暂时没事,白长老仍在极寒剑域里,但无妄海上空并没有真魔定向汇集的现象。”
梧桐忽道:“飘飘和熏熏两位散仙还没找到吗?”
方沉鱼摇头。
经世门天璇星君道:“这样真的很难判定,到底是散仙不吸引真魔,还是极寒剑域属于另有规则,而两位老散仙又离得太好。”
毕竟散仙据说都是常年飘荡在海上的。
而真魔并非不远万里去追寻大能的生物,蚊子腿腿也是肉,近处的蚊子腿腿,未必没有远处的牛腱子招苍蝇。
“那个什么什么子,隐世那个门派……”花绍棠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什么子。
方沉鱼懂。
只能懂,别无选择。
“也没找到。不过……我怀疑他们是昆仑遗脉。”方沉鱼犹豫道。
“怎么讲?”陆百川问。
“如今大陆八成土地已经有真魔过境,或多或少而已。”这个数值远远高于直播时花绍棠向修真界宣布的,然而所有都面不改色。包括素行最是心软的梧桐巨木。
“理论上他们山门有高修,不止一个,很多个,无论如何该有真魔罩顶的迹象。但各大派加起来遍布修真界的耳目也不曾发现……”
陆百川恍然:“你得知邢铭用芥子石隔绝真魔,所以怀疑他们手上也有大量的芥子石。”
方沉鱼点点头,看向花绍棠。
花绍棠看江如令。
江如令摇头:“芥子石究竟隔绝到什么程度,还没个实验结果。而且大陆遭了魔的,毕竟也不是全部土地,天知道他们在哪个山沟里。再说就算他们有芥子石,难道就不能是买的?”
花绍棠对方沉鱼点头:“嗯,这就是昆仑的意思。”
方沉鱼捂住了胸口,她每次跟花掌门面谈都觉得憋得慌。
她实在比昆仑还想去把邢铭救回来。
梧桐巨木捂着嘴偷笑。
等到众人为了平衡沙漠里的魔气,再次需要分开行动的时候。
江如令跟在花绍棠身后,“师兄……真不救么?”
花绍棠头也没回,“嗯,不救。”
江如令小声,“我偷偷去,把小二揣芥子石里带回来,魔气是会带过去一些,也不一定就崩了防线……”
花绍棠回头看着他。
江如令的声音越发低下去。
花绍棠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聪明。一旦什么事失了掌控,就乱了方寸。”
江如令有点发愣:“师兄?”
花绍棠看着江如令道:“对于我来说,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们出征能不能回来,做事会不会有结果,作妖是不是要把自己弄死了。我只能看清一条直线,多想几件事,纵横交错,我就傻掉了。”
江如令更懵逼了:“师……兄?”
花绍棠道:“所以我早就适应了一件事,做好自己能做到的,其他的事情,相信别人。”
江如令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花绍棠转身走掉了,沿着众人商定好,他应该前进的路线继续前进,踩着空步,不在沙堆上留下一颗脚印。
清冷的声音从风中传过来:
“邢铭没到传不出求救信的程度,他比我更懂得怎样做事。如果他不认为我应该去救他,我就不会替他做主。何况,严诺一、景中秀、杨夕他们,不也都在他身边呢么?”
江如令忍不住向着他喊:“那如果邢铭真没了怎么办?断天门那个可是自尽了!”
花绍棠放眼望向浩瀚的沙漠:“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
琼州。
杨夕捂着脸清醒过来,掌心下是温热的血。
面前是握着一柄剑的梁暮。
杨夕一声:“谢你把我从心魔里拉出来,但为什么是脸?”
梁暮两手抱着剑,松了一口气:“其他地方,我怕影响你行动力,脸比较不重要。”
杨夕有点稀奇地看着她:“这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梁暮点头:“我觉得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和脸上有疤的老太太,区别不大。”
“……”杨夕。原来只是我的脸不重要。
撑着梁暮的手站起来,杨夕抬头看了看天:“我怎么觉得,比刚才更黑了?”
整个琼州城的上空,一片漆黑,没有星月,分不出昼夜。
梁暮十分不靠谱地比划了一下:“刚才天上滚过来一层,黑漆漆的云,还往下流黑水。”
“我昏过去多久了?”杨夕问她。
梁暮狂摇头:“昏过去?我的姐,你那可不是昏过去,你那是白日梦游你知道吗?”
顺着梁暮指向,杨夕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周围散落着有一百多颗人头。
“我杀人了?”
梁暮:“没,是鬼,刚它们扑过来把你摁地上,你忽然天雷加身把它们都给烧焦了。”
杨夕木木地应一声:“哦,走了!”
梁暮提着捡来的剑,屁颠屁颠跟上去,“还去找那些逍遥军么?你梦游了挺长时间,我觉得他们大概剩不下几个了。”
待她们转过街角,遗留在原处的满地人头,忽然在受什么感染似的,原地嗡嗡地震动。
天空中,粘稠的黑云压下来,凝成一道细线,慢慢流下,蜿蜒着穿起一颗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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