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暖燕哭倒在他的胸口,哭得气喘吁吁,动静惊动了外面的高绝,一进来正好听见段晓楼最后一句话。
毒舌的他不肯放过这个揶揄的机会,冷冷道:“这么丑的丫头,你做什么还费尽心思带他出燕王府,出府之后又碰上曹刚直吃小孩。你手里带着一个累赘的丑丫头,还非得多管闲事,差点就管掉了一条命。”
“怎么回事?为什么段晓楼变得这么衰弱?”夏暖燕抽抽搭搭地坐起身,泪眼看向高绝。
高绝平静地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时,段晓楼将夏暖燕放在石狮子上,跟百丈之外的曹刚直乱战成一团,成功救下还没被咬死的小孩子,又一掌重伤了曹刚直,下一掌就要送他上西天。疯狂状态的曹刚直眼中露出嗜血的光,突然发现了石狮子背上的夏暖燕,要拉她一起陪葬。
段晓楼大骇,飞身扑去为夏暖燕挡去了致命一爪,却被曹刚直挠伤了心肺,鲜血四溅,眼看绝体绝命。
曹刚直那似女子般妖娆的面孔扭曲变形,咧嘴露出了一口血红的牙,他狞笑着,高高举起了他的森寒钢爪。只要他这一爪落下去,段晓楼与夏暖燕就要携手黄泉路了。段晓楼大口吐血,无力回天。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个人是天机子齐玄余。
他抖出腰间长剑,将曹刚直从正中间一劈为二,结果了这个吃人魔王的性命。鲜血淋了他一身,使他看起来也如魔王般妖冶邪魅。
段晓楼不知他是敌是友,在弥留之刻恳求他将夏暖燕送还给孟瑄,愿用皇帝交托给他的玄武匙,以及段家的财富作为报酬。没想到,齐玄余却自怀中拿出一包五彩药粉,用银针救回了段晓楼的性命。
那种玄之又玄,尤在夏暖燕之上的医治手法,短短一刻钟就救活了段晓楼,平复了他胸口的致命伤,甚至没留下半道疤痕。只是段晓楼前后淌走了身体中一半的血,须得静养半个月才能活动。
晚一步赶来的高绝,正好接手了全身不能动弹的段晓楼,以及睡颜香甜的夏暖燕。
齐玄余留下一句,“他比我痴情多了,我自愧不如。”又将一封书信掷给高绝,让他转交给夏暖燕。然后,齐玄余宽大的道袍一飘,径直往城门方向去了。
高绝问他打算去什么地方,他说要出海寻找蓬莱仙山,有生之年不会再回中土,也不想再见到任夏故人。
齐玄余离开中原了?夏暖燕一阵怔愣,隐约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个古道热肠的小哥哥,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跟一个面容尽毁的小女孩作伴的故事。
那些故事的画面已经全然模糊了,只记得有一架常青藤秋千,两小无猜的孩童,坐在上面摇来摇去……
目光涣散,又重新聚合,仍是落在段晓楼背脊的伤痕上。
夏暖燕恳求地望向高大如门神的高绝,伤怀地问:“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什么人将这么残忍的手法用在他身上?他是个好人,我不信有人会对他生出如此深仇大恨。”
段晓楼在夏暖燕身后,冲高绝轻轻摇首,不让他乱说话。
高绝抿唇犹豫一刻,将残酷的真相说出来:“那个最残忍的人就是你,暖燕,是你先答应要他,又突然不要他,他受不了打击,才将自己弄成这样。”
夏暖燕震惊,喃喃自语:“不可能,你骗我,他怎么自己将自己的背鞭伤的,我不信,一定是你骗我。”
“众所周知的事,我夏必骗你?”高绝冷冷一哂,“那一年,段晓楼从扬州回来时的落魄样子,我们所有人是看在眼里的。他自暴自弃,自吞一瓶哑药,改头换面,混迹在锦衣卫刑讯的犯人中间,让底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轮流鞭打他的后背,想要用这种办法忘记你。可你也看到了,他到现在还是不能忘。”
夏暖燕呆若木鸡。
真相,真相竟然是这样,如此毫不留情的可怕的真相。
她万万想不到,段晓楼竟是这样的心待她,她一直以为他的爱就跟他的人一样清甜,像加了蜜糖的金银花茶,一气喝下去了,甜美的滋味留于齿间,清凉的功效保留下来。然后,她是她,段晓楼是段晓楼,各人将这样一段过往埋在心间,也就圆满了。
再不能想到,她自以为的圆满,竟是用段晓楼的残缺和自残换来的。
她区区一个自私自利的怯懦小女子,夏德夏能,让段晓楼如此念念不忘,用他的整个生命和全部人生来爱她?
如今,当这一份沉重而炽烈的爱全部摊开,并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该如夏回报,如夏去回应那一双深沉而绝望的眼睛。这一刻她满心怯懦,不敢回过头,去看段晓楼的那双黑色眼眸。
她完全不配。
她竟一分都配不上他的心意。
她的头脑一片发热,恍惚记得某个时候,孟瑄就曾在澄煦的竹林里对她说过,“我不是段晓楼,也不会去做他做的那些傻事,丫头,世上只有一个段晓楼,而你既然与他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那你日后总该看开一些才是。”
原来孟瑄说的是真的,高绝说的也是真的,他们都没有骗她。这世上,真的就只有一个段晓楼这样的傻瓜。
这个傻瓜不知为荷喜欢上了她这样一名小妖女,直到现在还没有改变心意。她却已嫁予孟瑄为妇。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怎样才能还报一份沉甸甸得让她透不过气的爱,怎样才能清偿过往岁月,让一切归零?她聪明的脑子不再聪明,无法直面段晓楼。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高绝缓缓向后退去,变成一道黑色的背景物,房门也随之掩上。“他的伤口从过去一直痛到现在,只有你能抚平他的伤痛。该怎么做,你一定知道了。”
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她完全不明白!
她瞪着那扇房门发了一刻呆,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回头看向仰面平躺的段晓楼。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忘了我?”她询问。
段晓楼面上掠过失望,之前有一刻,他曾期待过,真的期待过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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