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徐大人忖度良久,猜到金陵士子贾作状告贾雨村一案,是去年京中宁国公承爵贾氏族长与金陵贾家宗族合谋雨村家产一事的延续,这贾作该是金陵贾家那族的子弟了。暗叹一声,心说,事关京中国公府,此事不可妄动,先看看再说。
便向贾雨村道:“士子贾雨村,金陵士子贾作一状三告,你有何言?”
雨村闻言上前,先向众大人作了团揖,偷眼瞥见孙大人,见他目前灼灼,坦荡自然,毫无躲闪回避之意,知他仍心向己方,心下计定。朗声道:“学生贾雨村拜见各位大人。那贾作之说,全凭意想,毫无实据,只欲栽赃诬害,请大人明察。”
孙纲接道:“你有何述求,尽管道来。”
巡抚徐大人听到孙纲发言,心下明了,孙纲这是要保贾雨村了。只不知金陵赵大人何意。
雨村回道:“是,遵大人令。贾作一告我以金陵士子籍,代姑苏士子参此诗会,此纯属谬论。请众位大人知晓,雨村因奸人陷害,去岁家破,潦倒行至姑苏,一病不起。雨村受那一药之恩,方挣扎苟活,及至今日,雨村已将姑苏视吾第二故乡,姑苏民众为吾再生父母,雨村代以姑苏士子参会,有何不可。”
雨村不待大家说话,接着道:“再则,江南诗会,自古有之,此民间之活动,以娱乐教化民众,推助文化传播为重。遍数历代诗会,未有按籍贯参诗会之条例。雨村不才,请众大人示下,如若雨村代姑苏参会,触逆国朝之法规、诗会之条陈,雨村愿请受罚。”
巡抚徐大人抚须,道:“孙大人,你如何看?”
孙纲道:“大人明鉴。士子贾雨村年前旅居姑苏,时染重病,受葫芦庙众僧照料,复得康健。后雨村受邀参加一众诗会,与吾姑苏士子,相处融洽。又因创瘦金书法闻名,在姑苏声望大涨,今姑苏百姓,莫不以姑苏之子侄视之。故此,雨村代表姑苏参此诗会,并无不妥。再则,环顾姑苏历代诗会,并无籍贯属地等要求,国朝法规,只在科举事中要求士子按籍参考,对民间诗会,并无要求。”
一番话说完,众人心下明了,这是要保贾雨村呐。
徐大人稍待诸官评议,见无人进言,便道:“孙大人言之有理,众人可有异议否?”稍待片刻,见无人回应,道:“如此,贾作一告,并不成立,士子贾雨村请接下叙说。”
雨村接道:“贾作二告我所著瘦金,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所书文字,锋芒毕露,煞气逼人,有违我朝中庸仁礼治国持家之道。盼众位大人知晓,雨村所创瘦金,在于一句戏言,‘软笔写得硬字乎?’。自此经年,雨村几经摸索,方得此字。此字与别字不同,不在肤,在于筋骨也。骨者,硬也,故字有刚挺之说,瘦硬之态。太上皇景隆帝、今上裕佑帝均有云,‘书画艺术,当百花争放,百鸟争鸣’,其鼓励创新之意,不言自明。雨村应太上、今上之意,草创书作,纵有不堪,罪责何来?”
徐大人再抚胡须,点头道:“诸位大人有何计较?”
孙纲闻言,道:“士子贾雨村所创瘦金书法,其字疏朗端正、遒丽痩硬、个性鲜明,现世至今,饱受江南上下欢迎,且有向全国诸地蔓延之态,其字优劣,已见分晓。至于锋芒太露,雨村年轻,年轻人写字有些锋芒,不知藏拙,也是有的。太上曾说,‘青年士子如初升之朝阳’,有些活力锋芒,也不出奇。”
江苏省提督学政孟良一直未说话,见孙纲此番言语,哪里不知其意。兼多次交流,对雨村心中甚喜,故出言道:“巡抚大人并一众大人,吾观士子贾雨村之文字,其锋芒所出,并非煞气,而朝气也。如今国朝势运鹏发,当以此瘦金,大为推举,使此朝气,广布全国,愚以为善举也。”
徐大人见其余诸人均不言语,便道:“诸位所谈,言及太上、今上,吾当奏书一本,瘦金书法,是禁是举,请太上、今上定夺,今日不再论及。”言罢示意雨村继续。
雨村接着又道:“贾作三告我诗才不显,欺世盗名,以平庸之诗入诗会二轮。请诸位大人明鉴,今日吾著‘时逢三五便团圆’一诗,经由初论评审官公开评审,入得初选;之后,与其他入选诗作一般,使人高声诵与在坐千余士子共评共赏;最后赖诸位大人品评论定。如斯流程,若吾之诗作甚为平庸,焉可连过三关?”
众人一听,均知贾雨村避重就轻。以其作诗之能,确不出彩,故此他不提诗作本身如何精彩,正面回击,偏绕开问题,只提评审流程无误,以此推理,流程无误则诗作必然非平庸之作了。
众人莞尔。孙纲、孟良有些心焦,在这种硬碰硬顶牛的情况下,如果拿不出过硬诗作,仅凭‘时逢三五便团圆’一诗,确实无法圆场。即便最后诗会不会处罚雨村,一旦此间事情传出,“诗才不佳,当众质疑”的帽子扣在雨村头上,对此后文人士子交流、文坛官场发展,殊为不利。
贾作听说之后,面平似水,暗露喜色,心道:“你终究诗才上有缺,抓到你的破绽了。”
其实雨村避重就轻,在此做出弱者姿态,一是‘时逢三五便团圆’一诗确实无可辩解;二是想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徐大人环顾众人,道:“诸位以为然否?”
还未等孙纲发言,金陵知府赵大人抢道:“抚台大人,诸位大人,吾等评审诸多诗作,虽诸位无私,流程无误,但逢相似之诗篇,谁上谁下,哪个能选中,哪个被舍弃,但有偏谬,偶而有之,实无可避也。如今,士子贾作、贾雨村二人对质当场,若要评论谁是谁非,下官有一见较,不如便让他们在此二轮诗斗中,各展所能。看士子贾雨村是否果真诗才平庸,写不出出众之诗作。”
此言一出,孙孟二人均紧锁眉头。若无贾作告状一事,此二轮斗诗,雨村所出诗篇,只要不太过低劣,便与‘时逢三五便团圆’一诗相同水平,仅是不出众,最终结果,也是双府诗会前二十、姑苏士子前十的成绩,足够雨村继续传播名望了。但如今局面僵在此处,非得雨村作出绝佳之作,方可解围了。可依雨村诗作之能,到底如何,能否做出?想着均向雨村处望去,眼中露出期盼神色。
巡抚徐大人心道:“赵大人终是偏贾作的。以现下看,贾雨村诗作之才,确实不佳,故此提议看似公平,实则偏向贾作。只要贾作著出佳篇,而贾雨村再写出平庸之作,当下对比,高下立判,那诗才不显、欺世盗名的帽子可就扣在贾雨村头上了。”
见诸大人都闭口不言,徐大人道:“诸位大人有何计较?如无异议,当作此行。”
贾作听到,开言道:“诸位大人明鉴,学生贾作见这贾雨村欺世盗名、辱我江南士子之派,实难忍耐。今欲在诸位大人面前,与贾雨村做一独斗,负者便革去功名,远离文坛。”说着,看向贾雨村,大声喝道:“你敢是不敢?”
正所谓,
皎皎诗会忽换音,与座士子汗湿巾。
杀人不过头点地,灭敌还要诛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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