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整支队伍怀着敬畏的心情进入森林,他们的进度还算快。士兵随时保持警戒,马匹的速度因错综复杂的植物慢了下来。不久前狮卫刚刚派人清剿过,这次的行程非常顺利。
格雷格是远近闻名的战士,尤其是在他的家乡狮卫。由于没人知道他已经学会黑魔法,士兵们对他尚有一些好感,森林里的士兵没有找他的麻烦。
“我似乎几天前见过您一面,从另一个方向。”一名士兵嘲笑他的忙碌,格雷格有苦说不出:“公爵大人想着法子消耗我的体力。”
“毕竟您的妻子太过年轻,不适合生育。”邓洛可不知道这样的玩笑格雷格会不会接受,但还是说了。
两天后,队伍离开法卫领的森林部分,正式进入法卫领地。眼前的绿色大有变成海蓝色的趋势。邓洛可深吸一口气,方才清新的绿叶味不一会就被海的腥气所覆盖。
法卫的边境堡垒喊停狮卫队伍的行进,格雷格自报姓名,邓洛可则亮出了自己的徽章。那是由纯金打造的精致徽章,图案是叠在一起的三个沙漏,表明炼金术师的特殊身份。金色!士兵不敢怠慢,令队伍通过后派出斥候进行通报,以免之后受到重重阻拦。
之后的路上果然没有更多盘问,格雷格近期第二次看到了宏伟的法卫城。法卫旗图案是一个难懂的奥术符号,它代表了法卫人的智慧和高贵。不过也正因如此,格雷格并不喜欢和法卫人相处。
两人一同进入城门,狮卫士兵带着献礼进入另一片区域。来接他们的是莱森·方汀,格雷格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格雷格!”方汀依旧笑脸相迎,“怎么这么快又——啊,是邓洛可大师。”他惊讶地行礼,在地位上,目前炼金术大师比奥术大师更高一些。
“我已完成使命,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莱森。”格雷格见他俩这么熟络,哼了一声走向另一边。方汀知道老友的脾气,不再管他,带着邓洛可往主堡前进。
法卫主堡仿制圣主城主堡而建,配上蓝色的旗帜,仿佛天海相融。方汀边走边嘱咐邓洛可:“吕讷殿下也是最近才来,请大师还是使用在圣主时的礼仪。”邓洛可点头答应,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差别。
推开大厅大门,一众法卫重臣分站宝座两侧,吕讷亲王一双细长地眼睛瞪着门口。一名老者似乎之前还在发言,现在被开门声打断,退回自己的位置。
吕讷庄严肃穆,邓洛可无法判断他现在的心情,先行大礼,表明自己的来意。“殿下。我乃狮卫首席炼金术师邓洛可,今闻殿下入主法卫,特此恭贺。”
“哼。”吕讷似无意地冷笑一声,邓洛可没有听见。“感谢您,大师。”
“我还带来了一份大礼。”邓洛可说道自己的研究成果就特别兴奋,“法卫邻接海域,农作物产量一直不尽如人意,所以您可尝试一下我最新研制出来的炼金药剂,他可以——”
大师开始滔滔不绝地赞美起自己的作品,听得在场众臣云里雾里。最后吕讷有些不耐烦了,打发邓洛可下去,这个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地说话。
邓洛可一走,吕讷就立刻瘫坐在座位上,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刚才没有说完话的长者再一次向前一步,手里拿着某些记录。
“够了!”亲王在老人说话之前大叫,“都退下!”
老人并没有就此罢休:“殿下,这是我们长老团层层筛选,最后留下必须由领主决定的大事,是重中之重。如果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完成,朝会是没有办法结束的。”
“我是亲王,这里的领主!”吕讷大发雷霆,座下大臣开始惶惶不安。长老见新领主如此大发火气,只好先行退下,但把手中的记录留在了桌上。
已经很习惯亲王这个称呼了?
吕讷望了一眼四周,他没有看见整洁的纯白墙壁和圣洁的十字架,而是总带有一些海潮气息的灰色石砖。法卫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强迫自己这么想着,然后走下宝座,去拿桌上那一本厚厚的报告。
邓洛可此时尚没有走远,刚才的吼声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在主堡下等了一些时间,格雷格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办完了?”
大师点点头:“殿下对于册封亲王的事耿耿于怀,他现在愤怒无比,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我和你的结论一样。”格雷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汀,“城里有不少人反对殿下的统管,他们大多是瑟伦斯家族的亲信。”
“尽管如此,我们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邓洛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现在很想快点回到狮卫,继续他的炼金术研究。格雷格耸耸肩,他早就认为梅戎公爵是大题小做,如此安全的一趟行程,随便几个士兵就能搞定。
两人就此准备回城事宜,格雷格从方汀身边走过,突然发现一些异样:“怎么了方汀伯爵,您的身体很是僵硬。”
“我已明白你们的目的。”方汀瞪大了眼睛,“不要随便来法卫试探,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
“可我们都属于王国。”格雷格说道,“法卫、狮卫、龙卫......全都是王国领土,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格雷格想要早点回去,一可以兑现和儿子的承诺,二可以问问妻子近况。邓洛可闻言很高兴:“请您带我一程,我听说魔法可以提升速度。”
格雷格笑道:“这可是要费用的,这位乘客。”
他在马的身上画下一个法阵,笔迹歪歪扭扭,令邓洛可很不舒服:“这要是炼金术阵,恐怕一点效果都发挥不出来。”所以大家都去学法术了,格雷格想道。
不一会,马匹的眼睛里焕发出湛蓝色的光芒,它嘶鸣一阵,好像体内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格雷格拉着邓洛可翻身上马,命令其余部队自行回城,可话还没有说完,座下的马儿就像一阵狂风一般绝尘而出,立时没了踪影,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
“哦呼!”
大师不顾身份地大声尖叫,要不是出生在术士世家,他也想学学这惊人的技术。格雷格则习惯了这样的速度,微微眯着眼睛在风中趴在马背上。如此一来,原本七天的行程,只需三两天便能结束。
不久后,邓洛可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下了马还是觉得飘乎乎的。他向格雷格道谢,晃晃悠悠地走向狮卫主堡。那匹马一离开格雷格立刻变成一副干瘪的皮囊,倒在地上死了。
格雷格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阵,连日使用法术可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所以向乘客索取费用无可厚非。他没有走向他的小庄园,而是径直进入狮卫城,他不想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去应付家事。
狮卫城东南区域聚集这形形色色的人,市民在死鼠广场上交易和娱乐。格雷格卸掉甲胄裹上披风,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旅人。他左拐右拐穿行于人群中,刺鼻的气味和脏水让他有些不自在。就在这片区域的左右,分别是教区和贵族生活的地方,这些脏污就像自己有意识一样,全部聚集在这东南角,害怕跑到圣洁高贵的地方。
格雷格的目的地是一座招牌上画着红玫瑰的阁楼,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肯特先生敲了敲门,静静等待主人的迎接。
“格雷格!”一个腹部微凸的女人一开门就认出了格雷格,她用满是脂粉的脸贴近,男士并毫不吝啬自己的热吻。“一位稀客!您多久没来了?一个月了吧。”
格雷格轻轻推开她:“好了罗莎夫人,不要如此招摇,如果让莉布丝知道我来过窑子,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说罢便进入狭窄的阁楼。
店里异常拥挤,塞满了衣冠不整的男女,尖锐的欢叫是这儿的主旋律。格雷格来这里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他抛下几枚铜币,只是叫了一位姑娘和他坐在一起。
就是这么单纯地坐在一起——莉布丝是很漂亮,不过格雷格总是要忍住不去动她,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罗莎夫人对此有些不解:“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可以提供免费的业务。”她知道格雷格的生活不比她的姑娘们好过。
格雷格没有收回他的钱,半睁着眼睛看着罗莎夫人:“夫人,您是怀孕了吗。”
闻言夫人脸一红:“真是无礼!”为格雷格按摩的姑娘都笑了:“妈妈她只是最近吃多了。”像罗莎这样的女人来说,怀孕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因为她绝不可能找到孩子的父亲。
格雷格躺在不怎么干净的榻上,感到十分放松,动动肩膀发出轻呼一般的咯咯声,这一个月的疲惫正在慢慢消解。这件事若是交给莉布丝,她可能会很乐意施展黑魔法,把格雷格的身体分解并重组,最后还他一副崭新的身躯。所以这位绅士还是冒着犯错和误会的可能来罗莎夫人这里,寻求短暂的慰藉。
“原本大家都快忘记莉布丝了。”夫人冷不丁发起了话题,“但她不久前在公爵面前大闹了一阵,又把自己推上了台面。”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格雷格知道是公爵率先发起的矛盾,这一点还得怪他。“雷斯垂德,他当时在哪里?”
“在莉布丝身边。”罗莎回忆道,“他抱着他的母亲,郑重地拒绝了公爵大人的收养。”
闻言格雷格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他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如此密切,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忽然格雷格全身大震,吓得姑娘松开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先生?”
“已经够了,谢谢你。”格雷格从榻上抓走自己的披风,在太阳落下之前赶回庄园。
年轻的肯特并不知道父亲已经早早归来,正在后院里对着草人独自训练。莉布丝没有像寻常一样待在自己的血腥小屋里,而是坐在后门看着儿子。她轻轻地摇动食指,不远处的草人就像活了一样拿着武器,和雷斯垂德激烈拼杀。
草人没有感觉,面对原本致命的攻击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地冲上前去。雷斯垂德难以招架,就快要退到后院边缘了,他怒喝一声,浅蓝色的眼睛突然变成的厚重的紫色,莉布丝的手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痛起来,最后只好收回法术。
“过来,小雷。”莉布丝招了招手。“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名战士,就像你的父亲一样。你的对手有可能拿着刀剑,也有可能拄着法杖,遇到后面一种情况的话,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就行了。”
雷斯垂德刚想应答,突然瞳孔一缩,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低下头去。莉布丝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一个凶狠的声音就直直刺向她的后脑:“你还是教他了是吗?”
“老爹!”雷斯垂德想要补救他闯的大祸,“没有,这只是、只是普通的魔法。”
“回房去!”格雷格大发雷霆,莉布丝觉得耳朵嗡嗡响,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收声!”她看了一眼年轻的肯特,示意他回去自己的房间。
“我能容忍你十多年,是因为你不曾教小雷黑魔法。”格雷格把莉布丝请回自己的房间,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做过约定,只要你不那么做,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
“既然我们先前有约,你就不应该再让梅戎来管这件事。”莉布丝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板,令格雷格一时语塞。
“我只教了他最基本的东西,没人会发现。”她继续说道,“而且,既然小雷要学,那就要教他世界上最强大的法术。”
“这是禁术,看看这间房间。”格雷格站在满屋子血污上,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你想让他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吗?”
雷斯垂德隔着房门都能听见父母之间的争吵。他推开房门,鼓起勇气靠近了母亲的房间。他想和父亲说明情况,想要学习黑魔法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莉布丝强迫的。这样一来,说不定格雷格就会少责怪她一些。
“老爹?”
雷斯垂德轻轻的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争吵声仍然在继续。房里不时传来闷闷的撞击声,雷斯垂德以为里头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不得不加重了敲门的力度:“老爹,你们在做什么?”
紫色的光线从门缝之间泄露出来,照在身上有些许灼烧感。雷斯垂德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知道那是禁忌奥术的颜色。他四处环顾,找到自己的长剑,如果房内还是没有平静下来的势头,雷斯垂德将要劈开这扇木门。
“老爹,回应我!”
撞击声越来越响了,好像一匹快马正在奔腾,又好像急速坠落的陨石。雷斯垂德心中默念“对不起”,举起长剑朝着木门劈了下去。
雷斯垂德的力道很大,但还没有大到一击劈开厚重的房门。长剑嵌在了木板里,拔也拔不出来。这时他感觉里头的响声消失了,一切都静得可怕,没人注意到太阳已经下山,夜幕即将降临。
门缓缓打开了,这时年轻的肯特十几年来第一次得以窥见莉布丝的房间——它整洁如新,气味好闻。
是莉布丝开的门。她一只手挡着裂开的门板,一只手抚摸着丈夫的脸颊,看上去一场虚弱,连眸子里的紫色都变得暗淡了。雷斯垂德有些恐惧,他自认为即使站在战场上,看到死尸都不会害怕,可现在他的双脚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令他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莉布丝的手没有离开格雷格的意思,后者像没有意识了一样愣愣地跪在地上,瞳孔没有焦距。
“妈妈?”雷斯垂德颤抖着扶墙站起,莉布丝露出惨笑,额头上布满了细汗。
“已经没事了,小雷。”莉布丝的声音有些虚弱,“格雷格......老爹已经同意你跟我学真正的魔法了。”
雷斯垂德觉得惊讶,很快就疑惑起来:“真的吗?你是怎么说服老爹的?”
莉布丝没有回答,她回头看向失去意识的格雷格,兀自笑了起来:“这并不容易,不是吗。”
格雷格动了一下脖子,对着莉布丝和雷斯垂德眨了眨眼睛。如果年轻的肯特能和自己的老爹相处得再久一些,就理应发觉格雷格的瞳仁是黑色,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淡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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