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
梅戎公爵那瘦弱的身子如同在风中摇晃的树枝,他愤怒地将皇家敕令摔在桌子上: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到头来都是白费吗?
皇家敕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封吕讷·查美伦为亲王,即日起前往法卫城,统领法卫全域,前瑟伦斯的封臣归入亲王麾下。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国王陛下认为吕讷尚未得到锻炼,法卫将会在他的履历之中增添一笔。
更何况把年纪更小的儿子派去卫城,听上去似乎更加合理。梅戎嗤了一声,想要打开窗户挥发一下怒气,结果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惹得公爵眼泪都流了出来。
“咳咳!这是什么?”
“抱歉公爵大人,”格雷格正好听见了梅戎的抱怨,“炼金术大师们正在召开学术研讨会。”
闻言梅戎恍然大悟,他已经在狮卫生活的十几年,还是没有搞清这个特殊群体的活动方式。窗户下面果然有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鼓捣一口大锅,白色的刺鼻气体朝上升起,又令公爵一阵喷嚏。
“叫大师们上来。”
格雷格耸肩退下,沿着楼梯穿过小门,那群怪人似乎还没完成他们的研究。武夫打了个响指,身旁的气雾竟然化出一个拱门的形状,让格雷格从清新的空气中穿过。“大师们!梅戎公爵有请。”
“请稍等一下。”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兜帽长袍、手拿药水瓶的中年男人,他的表情和话语都透露着集中和某种狂热。所有人无视了格雷格,有的在药水缓缓倒入大锅时均匀地搅动大勺子,有的趴在地上给火焰输送氧气。
格雷格叹了口气:“你知道梅戎公爵的脾气,我只另外给你三秒钟。”他在心里默念数字,就在三秒迅速流失的刹那,格雷格用一根手指完成了法阵的绘制,刚才说话的那个炼金术师“啵”的一声凭空消失了,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失去了支撑的药剂整瓶落进大锅里。
炼金术师由于长期和刺激的物质作斗争,皮肤显得非常粗糙。大片的圆形镜片搁在长长的鼻梁上,镜片后是惊怒的眼神。他狼狈地站起身,袍子里发出玻璃瓶碰撞的声音,心口一个金色的徽章格外显眼。
“你好,邓洛可大师。”梅戎公爵用笑容掩饰愤怒,他向来讨厌让他久等的人。
“我们在进行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实验。”炼金术大师、狮卫男爵邓洛可的发言掷地有声,“如果实验成功了,那么我们将不需要担心天气对农作物的影响,狮卫有可能成为粮食产量最高的领地。”
“是吗。”公爵原本还想责骂邓洛可,现在他的气已经消了。“我在此向您道歉,是格雷格太急躁了。”闻言格雷格两手一摊表示无辜。
炼金术大师双手环抱:“研究的初步已经完成,今年我们的收成不会低。”
“既然如此,”梅戎公爵笑道,“那就请先生您稍微把研究放一边,因为有一件大事需要您和格雷格做。”格雷格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睁开黑色的眸子,和比他矮一线的邓洛可站在一起。
公爵看了他们一眼:“吕讷王子被封为亲王,准备前往法卫城赴任。我希望你们能代表我向亲王殿下送去祝福,顺便打探一下他的态度。对了,把你的研究成果献给殿下,总有一天你要带着它前往圣主。”
邓洛可吃了一惊:“可是研究还没有——”梅戎瞪了他一眼,大师也只好乖乖闭嘴。
又是法卫城。格雷格有些反胃,他讨厌大海的气息,而且半个月前他刚刚去过。“我想请个假,大人。您知道,我并不是一名骑士,连士兵都算不上,护卫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就好了。”
“邓洛可大师不是一般人。”公爵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是狮卫的门面,炼金术师们心中的偶像,只有最可靠的战士才能保护他。”
“您的赞美让我受宠若惊。”格雷格耷拉着肩膀,踢开大厅的门先行告退。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没人会责怪他。
格雷格踏上肮脏的路面,水银和其他混合物在鞋底流淌,刺鼻的气味挥之不去。为了防止腐蚀,狮卫城大多建筑物都用石料修建而非木材,然后在涂上标志性的墨绿色颜料。放眼望去,城里最不一样的颜色,也只有大教堂的纯白色了。
一路上,市民衣着款式最多的是皮革制的薄衣,耐用又美观。炼金器具店是城市主打,通常生意不错。格雷格在一家店门口遇到了刚才还在主堡里的邓洛可,他正是这家的老板。
“大师。”格雷格打了招呼就径直入门坐下,顾客看到他都纷纷让道,并称呼他为“先生”。邓洛可看到他也很欢迎:“你好格雷格,这就准备出发了吗。”
格雷格摇摇头:“和你一样。”他摆弄着桌上奇形怪状的器具,邓洛可想要告诉他怎么用,但很快改变了主意,没必要和外行人说这种事情。
两人一同上楼,一边谈谈之后前往法卫的事情。楼上要比商铺干净许多,更像是住人的地方,家具之类摆放地整整齐齐。一名夫人对着窗户坐着,她怀里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们正在读一本有趣的书籍,没有注意到客人。
“邓洛可夫人。”格雷格绅士地行礼,下了夫人一跳:“哦,是格雷格先生,真是抱歉我没有看见您。”
母亲放下自己的孩子,小邓洛可很安静,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叔叔,然后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格雷格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孩子有他一半安静,他想,我的胡子就会少长一点。
他摸了摸小邓洛可的脑袋,然后继续和邓洛可他们的谈话:“带好你的研究成果,这将是狮卫送给法卫的礼物。然后,换一身得体的衣物,宫廷可不是术士会所。”他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不过比起炼金术师,更应该找个人教格雷格礼仪课。
从邓洛可家出来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格雷格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加快了步伐。他的家位于狮卫城外、挨着城墙,算是一个小小的庄园。农田里没有人干活,有一间两层的屋子当作城堡。格雷格在小庄园里踌躇了一会,才打开木制的大门。
和狮卫城里的任何一家民宅不同,格雷格·肯特家无比整洁干净,每一件家具似乎都泛着小星星。格雷格的心情为之一振,希望用一个笑容来迎接待会出现的小家伙。
“老爹!”
这声呼唤简直比世界上任何一种乐曲都来得悦耳,它欢快兴奋,就像是出笼的鸟儿钻入格雷格的耳朵。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余岁的年轻人,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强壮、一样英俊,他的瞳色比格雷格要浅,还能看见漂亮的碎晶。
“雷斯垂德。”父子俩相拥问好,格雷格碰到了他背后的长剑,“等了多久?”
“没有多久。”雷斯垂德笑道。显然他说了谎,他们约定今天中午就开始剑术训练的。
“你母亲呢?”格雷格小声问了一句,雷斯垂德也是一惊,然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紧闭的房门。
“明天我要再去一次法卫。”听到这话,年轻的肯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格雷格只好安慰他,“你的剑术已经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没有我也可以练习。”
雷斯垂德并不在意自己:“妈妈那里,你打算怎么说?”
格雷格被问住了,他顿了好久,才颤抖着拿起自己的剑:“让我考虑一下。现在,让我们去后院,分秒必争。”
格雷格掂了掂手里的剑,觉得还很趁手。自从儿子十岁,他们就拿真家伙比划了。父亲的迟到让年轻的肯特有些生气,他大跨一步朝格雷格冲来,看上去好像全身都是破绽。
他的气势如出笼的猛兽,格雷格有些被震住了,他无法移动手臂进行格挡,感觉背后有什么人在推着他。但很快他就恢复过来,两手持剑并后退半步,用侧身挡住了这次劈斩,不过还是由于巨大的力量稍稍弯曲了膝盖。
“喂喂,”格雷格恢复站姿,“这可真是——”
话说一半,格雷格向对手的小腿斜斜挥剑,两人回到安全距离。雷斯垂德很是高兴,显然他学会了新的招数,连老爹都差点认栽。格雷格在外头说自己孩子太野,但练剑时间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两人大汗淋漓地结束训练,在一口井边脱得精光冲洗身体。晚餐时间已到,厨房里已经升起了炊烟,如果你不是狮卫人,一定会认为这家的女主人是个顾家、温柔的大美人,那么,你只猜对了一半。
美味佳肴从厨房里自己飞上餐桌,餐具像人一样走上前去,把肉类切开或叉起蔬菜,就差送进客人的嘴巴里。格雷格叹了口气,斜过身子往房间的方向大喊:“莉布丝,出来吃饭吧。”
没有人回应。格雷格站了起来,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妻子了,张开双手施展术法,他的儿子两眼放光地仰望着他,期待待会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但是很可惜,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格雷格失败地坐下,显然已他的技巧还不能拿自己的老师怎么样。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门洞里钻出一个穿着长袍的女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神秘的紫色双眸,就好像从异域矿场中好不容易攫取的珍贵钻石。除此之外,她肌肤白皙、嘴唇小巧,让人以为她是个尚未被人开发过的少女。现在,这位看上去年轻到异常的女士正在不停地碎碎念,大发对格雷格的牢骚。
恶毒的诅咒飘到了格雷格的耳朵里,令他一阵虚弱:“来吧莉布丝,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可你马上又要离开我们了。”莉布丝听上去充满了委屈。
格雷格还没想好怎么说,莉布丝竟然已经知道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好了莉莉,先把刀放下,一起吃饭吧。”
莉布丝收回手里的刀具,并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今天的主食是蟾蜍,我没什么胃口,你们自己吃吧。”
格雷格闻言脸都绿了,他不敢相信餐桌上那些鲜美多汁的肉类竟然是蟾蜍肉。“把你的黑魔法解除了。”
“解除了你们会吃不下去。”
雷斯垂德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身为狮卫领主的左膀右臂、城内最厉害的人,每天只能吃被法术修饰过的蟾蜍。格雷格看出了儿子的疑惑:“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孩子。”
嚼着一点都没有蟾蜍味的肉,格雷格觉得有些心酸。路上的人为他让道、称他为先生,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令人尊敬,而是因为他有一个会黑魔法的妻子。如果不是梅戎公爵的信任,他们一家甚至连这样的小屋子也住不下去了。
“我说过了,不要再做黑魔法实验了。”餐后,格雷格抵住莉布丝的房门,再一次大声地警告她。整个房间血腥味浓重,各种脏器被放在瓶瓶罐罐里,发着紫色的淡光。莉布丝的年轻貌美总是让人心软,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格雷格。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格雷格把门关上,不希望儿子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你只比雷斯垂德大五岁,下次梅戎公爵来,不要把他藏起来。”
“我是他的母亲。”莉布丝背对着格雷格,她的声音异常坚定,诉说着一个不可歪曲的事实。“他不是孤儿,如果你还让梅戎收养这个孩子,所有人都会死。”
莉布丝谁的话都不听,为了避免梅戎真的被她杀死,格雷格只好另想办法。如果没有黑魔法,他想,这个家庭肯定是全王国最幸福的了。
“对了。”格雷格突然想起来,“刚才我看到外面的田里有人耕作,是你的黑魔法吗?”
莉布丝转过身去,表情很惊讶:“不是。”
次日清晨,格雷格跨上马匹准备和邓洛可大师在城门外碰头。雷斯垂德早早起床为父亲的启程做准备,他们约定,等格雷格这次回来,就会正式进入魔法的学习。
“真的吗?”年轻的肯特问道,“我想像母亲一样酷。”
格雷格摸摸他的头,短发刺得他手掌生疼:“在那之前,你必须拥有一点基础。”
格雷格在东北城门等了大约十分钟,一支典型的炼金术师队缓缓向他驶来。为首的邓洛可还是一副术士打扮,只是黑袍子是崭新的,还没有被腐蚀。在他的身后,马匹拖运着一车瓶瓶罐罐,这是给吕讷亲王的赠物。
格雷格还没有睡醒,寒暄了几句就自顾自说起来:“这次前往法卫,我们还是按照旧路线,穿过审判森林进入法卫边境。我们要提防鹃巢的盗贼和沿途的强盗,他们会以为我们带去的是一车好酒。”
邓洛可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兀自擦了擦冷汗:“好了先生,我也不是第一次去法卫。”
格雷格看了大师一眼:“您既然这么说了。”
审判森林是守护狮卫东部境地的主要防线,隐藏着两位数之多的要塞和堡垒。自王国统一之后,各地还是会因为一些小纷争而动干戈,陛下不可能边边角角都及时赶到。
“前几天我在主堡见到莉布丝了。”路上邓洛可说道,“她还真是漂亮。”
格雷格闻言挺直了背脊:“莉布丝?她为什么去主堡。”
邓洛可这才发觉自己说多了,叹了口气道:“是关于小雷。公爵偷偷地把雷斯垂德带走了。”邓洛可描述了当时长矛林立,法术乱飞的景象。
“你知道,我没有厌恶黑魔法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我把它当作另一种法术看待。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对此进一步研究。”显然这是大师的安慰之语,格雷格笑着道谢。
审判森林是一个行刑场所,所有来自法卫和狮卫的重犯都会被押解到这里,听从长老的安排进行处死。由于送往此处之前已经接受了领主的判决,所以长老的作用只是举行仪式而已,不过还是有一些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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