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雷电渐已停歇。
寒风却仍在呼啸,带着晚春的萧索,衬托出周围死一般的岑寂。
魏尘一动不动,双手紧握铁叉用尽力气死死顶住前方逃兵的尸体,粘稠且带着腥热的血液沿着叉柄流淌,在某个拐弯处滴落,发出声声滴答的微弱声响。
于无尽黑暗之中一直等待了许久,见对方再无动静,他才尝试着松手。
扑通一声,笨重的尸体连着铁叉一起侧翻在地,宣告着危险总算彻底解除。
适才也是真险。
若非他灵机一动,借着黑暗掩护将地上尸体奋力推向傅姓逃兵引他上钩,进而得意忘形放松警惕,自己断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魏尘闭目再次长吸一口冷气,又缓慢呼出,不绝于耳的心跳声终于减慢了一些。
他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下手臂,酸麻胀痛感却越发明显了。手心里面黏糊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逃兵的血液还是自己的汗水。
“杀人了,我杀人了……”
死亡的威胁才刚刚过去,新的恐惧又上心头。让这个茕茕孑立少年的身体,再一次弹棉花般颤个不休。
虽然年幼,但他大抵也能猜到:一旦自己杀人的事实被官府的那些走狗知晓,将会面对怎样的酷刑。
三年前的那个黄昏,
当他和大黑狗一起历经千辛万苦将娘亲的尸体用板车拉回家,就在颤巍巍解开她带血外衣的刹那,眼前的一幕顿时就让他晕厥了过去——
娘亲清瘦如柴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笞的血痕,少说也有数百道之多,道道见血道道深入筋骨……
其后当他泪流满面颤巍着双手给娘亲清洗面部时,又发现她的口中满是黑褐色的血瘀,
轻轻扳开牙齿一看,半截舌头依然蜷缩在口腔之中,堵住了喉咙,断舌周围牙印密布,显然是被一口咬掉的。
目光向下便又发现,娘亲右手拇指指腹刀切的痕迹清晰可见,末端已经骨折,应该是被人强行按压着签字画押……
苏醒之后的魏尘,静静打理着娘亲的尸体,出人意料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成为孤儿之后,他再以次拒绝了所有乡亲的帮忙,强忍内心的悲痛和怨恨,很快安葬了娘亲。
除了伪善的指责和劝诫,生前就不见有任何人对他们孤儿寡母施以援手,现在娘亲含冤而死,他更不想让别的任何人看见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下葬之后,魏尘跪在娘亲坟前暗暗发誓:一定好好活下去。
正是怀揣着一股永不磨灭的仇恨之火,让他战胜了一切看似不可能战胜的困难,如一株旷野中的野百合,在这日渐荒芜下去的圣陵村,一个人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三年来,他无一日不是憧憬着在战场之上建功立业的父亲荣归故里,继而在自己的引领之下堂而皇之冲进县衙,抓起那些人模狗样的县官和衙役,让他们血债血偿……
“而今看来,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魏尘心里暗想着,仇人的脸孔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便如此,只要自己活着,这笔血债就总会有清算的时候。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努力活下去……”
理清了思路,接下来的事情便变得井然有序。
为确保安全,魏尘牵起大黑狗悄悄溜出门去,在屋外四下认真感知了一番,确认再无他人便快速返回小屋,点亮了油灯。
风越来越大了,裹挟着衰草和沙粒从破败的窗棂中不断灌入,阴寒森森寒意袭人。
魏尘急急取来一件破衣服堵住窗户缺口,呵护住那摇曳不定的微弱灯火。
一直以来,他都不敢在夜晚点灯,一来灯油有限,一旦用完便没了;二者,也害怕这微弱的灯火,会引来外面某些恐怖的存在。
以前常听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圣陵村某处是潜藏着一些未知的恐怖存在的。
它们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身长足有数十丈,形体硕大宛似千年大树,长着一双巴掌大小灰中泛白死鱼般的眼睛,象牙般的牙齿可以轻松咬碎人的骨头……
而今晚,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豆的灯火虽然微弱,却总归是将无尽的黑暗驱散了一些。
魏尘认真净了手,提着它径直走向灶台,先在灶膛里点燃一把一把易燃的稻草,然后加上木柴开始烧水。
将家里仅有的十几个番薯和玉米悉数洗干净了,放入锅中一起煮将起来。
灶膛里不时窜出的火苗将房间明明灭灭映照,魏尘寻来父亲制作的板车,将逃兵的尸体推倒在其上,便和大黑狗一起奋力朝屋外拉去。
屋前不远处就是一处悬崖,深若千仞,正好可以毁尸灭迹;
大风肆虐,越发让人举步维艰,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咬紧牙关肩手并用一步一步逆风而行朝前走去,肩上的绳索深深勒进肉里,火辣辣地生疼。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一百步、二百步……
当少年数到365步时,总算来到了悬崖边上。
继而,调转推车方向,连尸带车一起用力推向了悬崖。
回到木屋,魏尘察看了下灶火,又往其中添加了足够的木柴,于是打来清水取过破布,一丝不苟清洗起地上的血迹来。
父亲说不清哪天就会突然回来,可不能因为这些血迹为他引来灾祸。
清洗完毕又小心翼翼铲去上面的泥土,最后在其上洒上冷却下来的灶膛灰烬……
屋内处理完毕,他将油灯置入灯笼之内,走出房门一路向外沿着推车前进的方向一路扬灰遮掩血迹。
认真做完这一切,魏尘从锅中取出三个煮熟的玉米,小心翼翼抱住灯笼锁好房门,在凛冽的寒风中,带着大黑狗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后山进发——
那里,有娘亲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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