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突来的吸顶灯热潮,让镇书记闵松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仅仅半年多,南镇的各类废弃热塑材料,如北方狂风吹过的凛冬雪,此处一堆白、别处白一堆。
他低估了盈利空间所给市场带来的趋之若鹜,南镇这一次简直是杀红了眼,尤其是那些新兴的灯饰厂,几乎清一色操持吸顶灯。
家家有钱赚本是好事,但这又一次偏离了镇委的初衷,大雪饼取代了哈巴灯,长此以往南镇的产品还是没有竞争力。南镇灯饰像一列正在行驶的火车,若一味由企业做主,不知何时就并到了意想不到的轨道上。
但闵松岳也没有改观的办法,他无法介入企业的产品打造,市场有市场的调节,利用价值规律的要求来进行经济活动,是他在会上常说的话。
而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这双无形之手的可怕之处。
时年晚秋,南镇的吸顶灯行情陡然走低,其实在两个多月前便有苗头,但有人归结于台风、有人则认为运力吃紧。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积压的货已成为沉重负担,经销方订单成倍下降,资金周全愈发不灵,很多企业回头吃起来积蓄老本。
风起时,欣然如沐,风过时,骤雨凌空。
为什么会是如此不打一声招呼的匆匆挥别呢?
原因也很简单,不是吸顶灯卖不动了,而是南镇的吸顶灯,卖不动了。
在佛江,片珠拼装和嵌入式吸顶灯横空出世,这两种灯从一小一大两个空间范畴,疯狂挤兑南镇的市场。片珠拼装虽然价格稍贵,但无论家庭还是酒店,这种更晶莹更有美感的吸顶灯,无疑更受欢迎。
而在大空间中,嵌入式吸顶灯可以置入天花板,还可以做几盏、十几盏的排列组合保证亮度。想象一下,如果使用南镇的吸顶灯排列组合,浑如头顶摆着一粒一粒雪白的癞子。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宁城郭镇一记重锤,几乎给南镇吸顶灯钉住了板。
灯还是扁圆的灯,但他们改进了吸塑机的电镀铜模,在吸顶灯的表面加入纹理。蒲纹、蟠螭纹、祥云纹,这些典型的中式纹路,随着材料的厚度表现出明显的肌理感,高端一点的产品还会加入烫金工艺。
如此一来,南镇吸顶灯在使用空间上无法与佛江相比,在产品工艺上不敢与郭镇相排而视,越发寡淡的市场反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南镇依然没有告别蛮生,许多人都不曾出过南镇,更加不晓得外面的世界,只知哪里热便往哪里靠,如今却要沦落到吃下去再吐出来的下场。
而南镇之外遍是高明之人,有新兴市场便会不断衍生细分市场,把细分市场做足,会反向蚕食大市场,让企业立于新的高地。南镇炒热了吸顶灯,如今却只能看到尾灯,实是有些悲哀。
看着南镇的大起大落,让闵松岳从前思量的一件事,就此下定了决心。之前无数人被吸顶灯热昏了头,他担心人们的配合度不高,如今机会来了。
既然企业总是蜂拥而上家家门庭相仿,那么镇委就来创造一种差别,从产品上分出孰高孰低。
他的计划是和镇办企业接触,把迎华街正中那个花木代销点谈下来,由镇委出资在那里建一座“金章灯饰馆”。
而后邀请各家灯饰厂,在镇委大院办几场露天灯会,从灯会中脱颖而出的,就把相应的产品摆进金章灯饰馆。这样一来,金章灯饰馆就将成为南镇精品灯饰的聚集地,外地商人会格外看重这里,无疑有利于订单的产生。
更重要的是,这会激发各家厂商的创造能力,打造自身的主力产品,这样才能期待百花齐放的那一天。
至于这个金章怎么评,闵松岳也有了主意,那就是发动镇里的公职人员,镇委、妇联、教师、医生、工勤编等等,每人手持十票自由分配。这第一批先把排名前三十的入馆,后面再视效果考虑规模。
闵松岳雷厉风行多措并举,其中有件重要的事,便是让经发办和镇上村里的企业提前沟通,一来把镇委的期待意向当面交代,二来也让企业意识到重要性,注重从产品上发力。
对于村里的一些代表性企业,闵松岳打算亲自来谈,日程排得满满,雷石灯饰被放在第一天。
苏清石来到镇委的时候,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见有人从办公室走出来。
这是镇书记第一个谈话的人,定然声名不俗。苏清石定睛一看,来人方面大耳、气势轩昂,高高的颧骨、枣红色的面庞,双眉发钝、眼却锐利。
“就是你叫苏清石?”
来者不善,这不是寻常招呼,也说明早有交道,只是眼目陌生。
“你是?”
“孟堂举。”
“久仰。”
一听这名字,苏清石立时明白了许多,孟堂举对自己的这种敌意并非凭空而来。事情要说回当初的三十六馆,若无村里企业入选也就罢了,最终出现的却不是他的“堂烨灯饰”,这是孟堂举至今都无法接受的事。
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个堂烨灯饰是极有实力的,在三年前堂烨灯饰就已小有名气,这几年更是声名大噪。噪到什么地步,坊间在说起孟堂举的时候,都会在前面加上“赤霞”两个字。
赤霞在哪里?
它比源三村离这里更近,正是津古源当中古霞乡的,赤霞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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