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常宝河向苏清石借了一万块钱,打算带常月到大城市看病。常月的病情不仅是常家的心病,苏清石也心有牵挂,二话没说便从账上把钱支了出来。
自那之后,常宝河便离开了灯饰厂,然而看病的事至今仍不见动静。源三村这点地方,事情传得飞快,当苏清石得知的时候,不由让他震惊又愤怒。
常月还一直拴在家里,常宝河拿着钱一溜烟杀到了二津村,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盘下来一处灯饰厂。为什么是更远的二津村呢?因为他的上家正是徐海风。
这处灯饰厂从前被徐海风视为村里的生产基地,但随着吸顶灯大热,他在镇上局面愈发开阔,已无暇再多顾及这里。常宝河把借来的钱连同自己的积蓄,一共凑出一万八,从厂房到设备整个套了下来。
在销路上,徐海风向常宝河承诺,他可以把货直接供应到海风灯饰。由是一来,徐海风货量更足、常宝河货不愁出,这是后者把厂子放在二津村的重要缘由。
苏清石骑上摩托车,带着满心的质问驶向二津村。
但实际上,常宝河最初并没有欺骗苏清石,事情之所以走到今天这般境况,实有一段属于他的心路历程。
从前的时候,早出晚归、盯设备管人员,一年年下来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与节奏。可当常宝河捏着厚厚的一摞钞票时,他的心向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把这一万块钱拿去看病,可要还是看不好呢?那意味着常家又拉了一笔巨债。
哪怕再是关系要好,这钱终归是苏清石的钱。
他之所以动了别的心思,因为真真切切的现实在告诉他,有了这笔钱,一万可以变成十万,几年后它甚至可以是百万!到那时候去南方北方最大的城市给姐姐看病,才没有了后顾之忧。
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也包括当年的苏清石,没厂房没设备没工人,五千块钱都能起家,自己没有闯不好的道理。再看看津古源的各个村子,三四年的时间里一共起来四百多家灯饰厂,鱼塘被大面积承包,变化之大迅雷不及掩耳,若要有所作为,不能再等了。
苏清石来到二津村的时候,常宝河正在指挥着人们悬起新的门头。
“宝河,你出来单干我不会拦着,但你为什么要拿看病骗我。”
苏清石亲眼见过常月的惨状,任何说辞他都能接受,唯独这个理由,让人愤懑更心寒。
常宝河并不做解释,那不仅要说大段的话,最终也不会让对方消几分气,因为这眼前人一旦有所认定,和他讲的越多越没有意义。
“我只是把你不愿意做的事做起来。”
“就因为家家一模一样的吸顶灯吗?它的热度已经在下降,注定昙花一现,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总比你海市蜃楼要好!”常宝河猛然抬头,“我一直以为村里的厂子只是一个过渡,可是你呢,恨不得脚底灌上铅永远扎在这里吧!”
话到这里,苏清石也不想太多话了,拎出陌上月明铃兰灯饰那一套,只会让常宝河觉得更加虚无缥缈。再者,说那么多还有什么意思呢,眼前已是注定要离开的人了。
既已分道扬镳,久藏在常宝河内心的话,此时便也没有什么顾虑了,“在达光的时候,我们月月到市里找花鱼灯的配件,我们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做有钱人、为了做人上人吗?”
“雷石哪天不是在赚钱,这几年你哪批货没有看在眼里,是你心心念念一笔快钱,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吧!”
“和吸顶灯无关,你这次错过它,下次就还能错过别的。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根本听不进去话!”
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想再多说一句,苏清石愤而回身骑上摩托车,当他行出两三里后,还是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无论怎样,当在内心祝一声好,兄弟阋墙他都见过,对常宝河的这个选择,于心底不能说多么大的意外。
然而,常宝河的离开带走一批老工人,雷石灯饰最初成立的时候,用哪些人本就是常宝河一手操办。他们当中多有常家的亲戚朋友,在得知常宝河另起炉灶的时候,自有不少人都围他而去了。
这天他刚刚回到灯饰厂,却被一个工友告知,老尤在村里的熟食店等着自己。这让本就心情低落的苏清石,内心咯噔一声。
去往村里的路上,苏清石思绪翻覆,老尤是最老的老伙计,是苏清石最倚重的人。这几年里,老尤吃住都在厂子,在还没有三班倒的时候,他还是下夜的人。
苏清石对老尤也没的说,他就烟酒两大爱好,这些年各处跑,回来之前总不忘到烟酒店找找当地的特产。
他想起最早关于吸顶灯的会上,老尤头一次隐了身不做表态,更重要的是这个“达光三人组”,相处最久的其实是老尤和常宝河。
星辰矮、夜风凉,十点多的熟食店亮着熹微的光。
店外立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风沙掩埋了贴地的轮毂,座椅像被老鹰啄过,露出大片大片的黄色海绵,满目望去尽是萧索。
店里只有一桌,老尤佝着背坐在那里,已然等了许久。桌上放着四道菜,有酱肘子有糯米鸡,两杯白酒已经斟得满满,再就是一个人就能抽出一屋子的蓝白烟雾。
苏清石刚一坐下,老尤便抬起头来,“约在这个地方,我是有件事……”
却见苏清石猛一抬手,抓起眼前的酒杯一口饮尽,旋即又摸出一支烟来,“什么事,说吧。”
“不要再兴车间主任那一套了,什么都管的人什么也管不好。我建议全面重组,把厂子分成三个部门。一是采购部,原材料、设备和厂子各方面所需要的增补都交给这个部门;二是销售部,成立一个组该到镇里的到镇里,该去市里的去市里;三是管理部,不要操的心就不要操,管好人管好设备,保证出货就行!”
片刻间,苏清石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销售是最关键的环节,我建议把曹树成从滨城调回来,不要让他做悬得老远的风筝。滨城那边可以另派人手,进进出出的事不缺料理的人,曹树成回来之后,让他走玻璃压机的货。这个人在南镇是有些底子的,得让他知道滨城是养不肥的,归根到底要在厂子里走得亮堂。”
“再有就是,以后没有一个人包一群人的说法,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签个人合同,厂子直接辖制用人,自个掂量自个。”
进来时苏清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久之后,却让老尤觉得,他越是多说,对方越是神目转缓。
这副样子让老尤很不快,只见他咔咔敲起桌子。
“这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吗?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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