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山的一隅再怎么坚实,在雪的重压下也会出现裂痕,当积雪的重量足以压垮山体的结构时,大量积雪会像堤坝泄洪一样倾泻而下。
少量的积雪只会引起流雪,但是只要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演变成陆明面前的这种景象——像是山塌了一样的雪堆,夹杂着巨大的石块滚滚而来。
雪崩了。
可是他没有丝毫的畏惧,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弧度。
之前的那个村庄,也是被这个东西毁掉的吧……我就在这里长眠的话,那些离我先去的灵魂,应该也能得到告慰的吧。
这样一想,他不再害怕死亡,闭上眼睛,让足以撼动地面的闷响充盈自己的耳畔,让寒冷顺着血管爬上自己的大脑,慢慢夺去他的意识。
终于,是时候结束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仿佛一头张着血口的巨兽,咆哮着即将要把他吞没。紧闭着双眼的世界里。
他好像看到了白色,雪,天空,海洋,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全部汇聚在一起,世界全都变成了白色的。这是天堂吗……
他忽然觉得腰部被什么东西搂住,往上一用力,四足从雪堆里被拔了出来,身体被这突然的受力往前带走。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绺红色的毛。
“你小子!”
这一声大喝,带着熟悉的沙哑嗓音,陆明立刻知道了是谁。
何雨柱脚尖点着地,迅速且轻快地发力,因此没有被厚厚积雪缠住,只是在上面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陆明惊讶于他在拎着自己的情况下,竟然还可以用这样敏捷的步法移动。
雪块凌空飞来,陆明刚想喊危险,何雨柱看准了一块混杂在其中的巨石,猛地一蹬,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一跃而起。
稳稳落在了一片还没有被雪崩袭击的稳定雪地上。不敢犹豫下去,何雨柱抓紧陆明疾驰起来。
很快,何雨柱就把雪崩区远远甩在了脑后,那里只是传来石块和雪堆相互摩擦,然后碎裂的可怖轰鸣。
何雨柱把陆明带回他的屋子时已经是傍晚。死里逃生的两人,好不容易有了歇息的机会,直到现在还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刚才那一幕还在上演着。
“我说啊,”
何雨柱敲了敲桌子,“你是真傻还是什么,居然自己一个人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去登山?你到底知不知道【加瓦西纳】那里有多危险?”
“……那又怎样。”陆明没好气地回答。
何雨柱却没有生气,手自顾自地摸向桌子底下,拿出他那一杆烟枪,右手掌心托住,左手从头到尾反复摩挲着。
“好险我刚好路过,要不然你早就没了。”
这么爱抽烟,难怪那嗓音和哑了没什么区别。陆明冷冷地想道。
“那也没你什么事。”
何雨柱斗着烟嘴深吸一口,却没有味道,原来是今天出门太急,烟枪里面什么都没装。他走到一旁的柜子上。
拿出昨天冻原熊给他的那个长条盒子,拆开缎带和包装,露出了里面的内容:一条一条晒干的烟草。
他撕下一小片,塞进烟枪里,点上火,看到烟嘴里面有一点烟出来,心满意足地吸一口——熟悉的草木灰味,还有一点淡淡的花香,很合口味。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雨柱缓缓吐出烟气,房间里立刻烟云缭绕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明:“我搭着这条老命救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陆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在那个时候救了自己的人。
明明离希望中的安眠只剩一步之遥,他到底该不该感谢一个好心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他并不知道。
但既然对象是这个老家伙,他立刻选择了否定的答案,只是不想明说,于是用沉默作为对何雨柱的回答。
“你不想说就算了。”
何雨柱多少还是看出了陆明脸上的一百分之一万个不情愿,不再理会。
“但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认真回答我:你一开始为什么选择要登山?”
这一问倒是把陆明问愣住了。
对啊,如果一开始就想要结束自己的话,何苦还要费那般力气去到深山之中呢?
在那个伊布走了之后,干脆利落地结束一切不就可以了吗?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选择?矛盾和不安的情绪突然一齐在他的心里滋生。
“我只是想能被理解……”
他抱着头深深埋进胸口,语气里满是痛苦,“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不知道父母是谁,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森林里勉强活着。我只是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不想就这样一个人,然后谁都不知道的消失……可是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一样,他们说我是恶魔,说我带来了不祥的死亡,然后全都希望我去死……就算我察觉到有危险想要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觉得灾难是我带来的……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两行热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陆明不能自已地厉声问道,可是抽泣让他的声音剧烈颤抖,像是风中的残烛。
“你问我为什么去登那座山,因为你说登上那座山就有女神的保佑,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已经不想要什么真相了,那种东西得到了又能怎样……我只想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不管他是神还是什么,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牵绊,能像其他人一样活着,还是似在那座山里,我都无所谓!”
听着陆明嘶吼一般的咆哮,何雨柱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着烟,但是呼吸莫名地一长一短,吐出来的烟一团乱糟糟的。
他长叹口气,指尖压着烟枪,末端在桌子上轻磕两下,抖出一桌子的烟灰。再把烟嘴塞回口中,吸了两口,又没吃到熟悉的烟气,他疑惑地朝烟嘴里望了一眼。
刚才听着这小子说话竟然没留神,那一点烟竟然不知不觉就全没了。他啧了一声,又从盒子里撕下一块比之前稍大一点的烟草。
“还以为你是,没想到你都已经不在乎自己性命了。”
他摇摇头,也不看着陆明,一手托着烟枪,另一只手拿着打火器上火,“喂,我再问你一次: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吗?”
陆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问这,多此一举。”
何雨柱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圈。
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他思量了一会儿,做了一个决定:“你以后就跟着我怎么样?”
陆明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何雨柱没有马上回答。
他从椅子上起身,径直走到陆明身边的窗户,对着窗外发呆。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无论是山,还是雪,一切都被黑色的影子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可是在那之上,一条银河,横亘在半空,像是一条悬在半空的彩带,又像是初春刚刚复苏的花圃。
五彩斑斓的颜色,从目不可及的天边蔓延过来,又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另一边,像是一座连接着两个世界的桥梁。
“原因嘛,是一个从很久之前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定:在【加瓦西纳】面前,任何无惧于自然的灵魂都是值得尊敬的。就算是寻短见的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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