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蛟县,卧龙酒馆。
六月半酣,酒馆虚席爆满,三三两两的江湖客围作一席,一壶廉劣酒,两开胃小菜,黄酒入肚,这些江湖客对江湖的人和事高谈阔论、品头论足。
麻衣半敞黄牙董九爷冷不丁地拍桌单脚踩椅,装腔作势地问:“要说潜蛟县豆丁大的地儿,这一年半载能有啥趣闻,莫过于上月刚登黑榜九十八的大寇铁流虎,各位可曾听说他犯了何事?”
邻桌汉子闻言,两根手指推了推桌上的刀,仰头饮下一杯酒,夹两片熟牛肉咀嚼,筷子随手扔碗上,“董黄牙,你说的莫不是铁流虎杀害奔雷剑林清远林大侠一家十二口的事?这都老黄历了,官府邸报发了半月,你啊就别卖弄陈年旧事了。”
董九爷摇摇晃晃走到汉子桌旁,自来熟地吃了几片牛肉,又倒了一杯酒,刚想喝却被汉子食指摁住了手腕,顺势酒杯一磕,呵呵说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那老汉就给你们讲些新事。”
“说那铁流虎,在清乐镇连杀十二人,官府通缉令贴的满城皆知,都以为那厮会销声匿迹一段时候,谁曾想,他昨夜又犯案了,杀的还是吃皇粮的官家人。”
说罢,拨开汉子的手,啧啧喝了一杯,意犹未尽地再倒一杯时,却发现酒壶见了底,眼尖的江湖客忙向瞌睡的小二讨了一壶酒送到董九爷手上,嘴冲壶口吨吨吨灌一大口,董九爷方才娓娓道来,“铁流虎杀的正是咱潜蛟县丞,正儿八经的正八品官衔。各位咱注意了,铁流虎就藏在县城里呢,脾气该收敛收敛,别犯浑撞错了鬼,他可不帮咱收尸。”
众人闻言,卧龙酒馆寂静了三秒钟。
铁流虎进了县城?
那杀胚穷凶极恶,江湖侠客敢杀,县衙官吏敢杀,指不定哪天拖刀入巷,屠一条巷半条街,那也能做的出的。
想到这儿,人人自危。
董九爷嘿嘿一笑,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满脸醺红地眯着眼睛往窗口下的路上一扫,一个牵着瘦马的重影人儿进入视野,擦了擦眼,他拍拍汉子的肩,“嘿,你给瞧瞧,那是不是赵公孙儿,琥儿哥,我瞅着挺像。”
汉子没搭理董九爷,哈哈笑道:“琥儿哥三岁就在城里撒欢乱跑,你又不是没见过,听说几天前揭了菜市口一张通缉令,出了城去追杀花狐狸还是老猿钟三典,准是在外玩腻了回来了呗。”
董九爷再拍汉子,“你瞅瞅,你瞅瞅,琥儿哥马屁股后面是不是拖了个鬼,我看的不真切,那衣服真像花狐狸呢。”
众人齐刷刷涌到窗户,骑着马的确实是琥儿哥,后面的人就不太确定了。见过花狐狸的人不多,那厮专祸害黄花闺女,脚下轻功身法捕头石巍都追不上,他们就是见到了,也就认个身形,准话还得石巍捕头。
“不喝了不喝了,去衙门口候着,琥儿哥真逮了花狐狸,那就是为潜蛟县除害,一门三侠啊。”董九爷鼓动饮酒的江湖客,他一下楼,卧龙酒馆就空了大半。
赵琥,人称琥儿哥,地地道道的潜蛟县人。打小就在城里摸爬滚打,附近几条巷没有不认识的。他的爷爷赵公赵显之,四十年前就是县城周边的大侠,师从鄱阳郡三羊帮长老铁掌何庆兴,三式铁砂掌出神入化,曾一掌重创黑榜高手。
但真正让铁砂掌扬名的还是赵琥的亲爹,潜蛟大侠赵弘圣,这个名号可不是瞎编的,若非得到潜蛟县的认可,也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赵弘圣是潜蛟县三十年最出色的练武奇才,跟赵显之学铁砂掌三年,已能和后者一较高下,在铁砂掌的基础上再创两式,出关之日掌毙黑榜七十六煞虎冯祖延,后逢炼尸宗余孽杀人炼尸,赵弘圣只身赴会,再毙尸魔耿存良,重伤不治,十二年前殒命。
因为赵弘圣的关系,乡里乡亲对赵琥投注很高期许,他们期望赵琥能成为赵弘圣一样的大侠,惩奸除恶、除暴安良,为潜蛟县立名。
刚开始,只是董九爷几位酒客远远跟着,慢慢地加入了一些同样关心赵琥或者看热闹的人,好几十人跟在瘦马和那一身正气的少年身后,浩浩荡荡目送赵琥走进衙门。
……
“饭桶,饭桶,几十号人衙门,让一个铁流虎如入无人之境,亲手把曹毅的尸首挂在公堂之上,石巍,你这个捕头干的真漂亮,这事传出去,潜蛟县衙门就成了其他衙门的笑话,你真给衙门长脸。”臃肿的胖子知县徐中云气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暴跳如雷地训斥一众捕快,什么难听的词都用上了,就差没让这些酒囊饭袋滚蛋。
石巍面露苦色,默不作声。衙门受此挑衅,他这个捕头首先被问罪,要是铁流虎悄咪咪挂了人头就走,他还能辩解两句,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可铁流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离开衙门的,让他有苦难言,身为衙门捕头却让凶徒逞凶,本身就是失职。
他满肚子委屈。
铁流虎可是黑榜狂徒,虽然只是末尾,横练功夫境界极高,刀枪不入,又是八品高手,他区区一捕头,九品里都不是啥厉害角色,和铁流虎交手十几招没受伤就是幸事,哪能奢望擒拿铁流虎归案。
门口值守的捕快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鼓起勇气咽了口口水在外抱拳道:“知县大人……”
徐中云怒目圆睁,“何事?”
捕快腿肚子打颤,冷汗直冒:“门,门口赵琥缉拿花狐狸归案,请求石捕头辨认。”
徐中云的脸色好了些,却对赵琥这个名字感觉熟悉又说不上,“赵琥是何人?”
石巍忙抱拳答道:“大人您忘记了,赵琥,赵公的孙儿,赵弘圣的儿子,赵弘圣葬礼上你还对夸他很有骨气呢。”
“是他啊。”徐中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没想起赵琥是谁,眼神一凛,又对石巍哼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们,人轻而易举捉拿了花狐狸,你们却让铁流虎搞的焦头烂额,衙门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蠢货东西。”
石巍和一众捕快无语了,花狐狸和铁流虎能有可比性?铁流虎可是黑榜狂徒,八品横练高手,花狐狸才哪到哪,充其量就是一脚底抹油的小淫贼,九品都没到的小角色,不是轻功有几分刁钻,上回就栽了。
徐中云不管石巍如何想,他在前面走,石巍和捕快在后面跟着,只见公堂上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七尺公子,此人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脚下躺着一个四肢扭曲的青衣玉带俊俏中年。
他只隔了六七步看了一眼便缩回了头,“石巍,你仔细观察,这是不是从你手上逃脱的花狐狸。”
石巍无奈,观摩了十几个呼吸,对徐中云说道:“知县大人,此人正是花狐狸,无论相貌、衣着还是气味,都和那日我遇到的一般无二。”
“好!”徐中云笑了,逮住一个花狐狸总算让他这个知县挽回了一些颜面,“很好,你就是赵琥,不愧是潜蛟大侠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赵琥平淡地说:“知县大人谬赞了。”
徐中云高兴,招人提来十锭纹银,“这是通缉花狐狸的赏银,花狐狸归案,合该重赏。”
“多谢知县大人。”赵琥道谢。
徐中云考虑,铁流虎在县城始终是个隐患,一日不除,谁也不安心。赵琥既然能捉拿花狐狸,请赵公出山对付铁流虎未尝没有胜算。
仔细一想,还是算了。
赵显之年过古稀,气血衰败,虽有八品之名,却不复八品之实,让他和铁流虎硬碰硬,万一磕着碰着,潜蛟县的百姓先饶不了他。
铁打的赵公,流水的知县。
赵显之在潜蛟县的威望可胜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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