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英宗睿皇帝只要照着内阁大臣拟好的意见回答就好。例如,户部某官启奏某事,皇帝回“户部知道”,其他各部的奏事均如此。
于是“早朝奏事”就沿袭了下去,到成化年间,每逢酷暑和严寒时节,早朝启奏之事更不得超过五件。
在国初,“百司奏事”本为早朝最重要的部分,但随着继任的皇帝对奏事不断删减,其“公朝决政”的性质已完全改变了。
变成只对提前上奏的数件公事“按例应答”,而引奏、谢恩等例行之事却占据早朝的大部分时间。
而今日徐溥临时上疏乞休之举,已属例外之事。
朱厚照将手中题本放回御案之上,问道:“父皇,早朝时,马老先生只希望西北数镇能多加巡守,以防虏寇偷袭我明边,此实为恰当举措。为何竟惹来两位给事中的非议?”
其实朱厚照更想说:“父皇,为何你不痛斥那两个无中生有的给事中?”
但他知道,即使这般说,多半只会换来“此乃堵塞言路之举”之类的回应。
而且他也知道,就算弘治皇帝自己,似乎也不会为自身之喜好而痛斥言官们。
弘治皇帝虽为一国之君,但也会有自己的爱好,譬如弹琴画画。
皇帝喜好弹琴画画只不过是寻常之事,实乃修身养性之善举,要知道,琴棋书画亦称作“雅人四好”。
按正常来说,臣子多半会趁机阿谀奉承一番,但那些大明科道言官可不干了,纷纷进言。
有些人劝“皇上你要勤政爱民”,另一些人说“皇上你不能贪图享受”,更有部分人道“皇上你不恤政事”等等。
数年前,连当时仍是南京吏部尚书的倪岳也为此上了一道奏疏,里面提到:“近闻宣索古琴人,皆骇愕,恐邪媚之徒缘之而进,乞早赐疏斥,一并差遣……”
哎,弘治皇帝只不过喜欢弹琴画画而已,居然就被科道言官扣上了“贪图享乐、不恤政事、不勤政爱民”的帽子?
若是性情暴躁的帝皇,听了多半会大怒,就算不将他们推出午门廷杖,也会痛斥一番。
廷杖,乃太祖高皇帝所创设,可称作大明祖制之一。太祖高皇帝在位时,廷杖是屡见不鲜的。
据史载,有明一代最严重的廷杖,出现在“家净”帝的“大礼议之争”,先后共廷杖二百余人,十数人当场身死,四十余人重伤。
但弘治皇帝真是好脾气,听了科道言官所谓的“劝诫”也不恼怒,反而唯唯诺诺,给他们留足了情面。
事后他也只不过在萧敬等宦官面前戏言:“弹琴何损于事,劳此辈云云。”
不过,自此以后,弘治皇帝不想见到科道言官再跳出来说三道四,于是每次弹琴均选择在黄昏之后,身边只留一两名宦官,还严令其噤声,切莫外传。
“马卿家为朕所挑的担子不轻,劳心劳力才惹了非议。”弘治皇帝轻叹一声,顿了顿,又道,“皇儿,你可还记得去岁京师通传的童谣?”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又怎会不记得。
去岁之夏,天上出现彗星,恰好那时北虏亦入侵大同掳掠,而驻守边地的大明官兵毫无作战之力,几下工夫就被打得抱头鼠窜,眼睁睁看着虏寇来去自如。
边兵失利的奏报传到京师后不久,一首童谣随即在京师应运而生:“天上有扫星,地下有达兵,若走,须杀马文升。”
这显然是有心人刻意所为,目的不言而喻。
听得传闻的马文升只能上疏请求致仕。
弘治皇帝当然不会相信那一派胡言,没有准允,还下旨温言安慰,加封马文升为少师兼太子太师,同时赏赐了宝钞、美酒、布匹和牛羊等物什。
“天上有扫星,地下有达兵,若走,须杀马文升……”弘治皇帝满脸凝重,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一语刚了,他右手一拍御案:“人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连朕的股肱之臣也要这般诋毁。”
“父皇,此等宵小之徒,分明嫉贤妒能,实在可恨。理应查个水落石出。”
“皇儿你还嫌朝廷不够乱么?况且已事过境迁,多一事,莫若少一事。”弘治皇帝又长叹一声,“如今徐卿家自陈因疾欲致仕,倪卿家又昏厥不醒……”
听到弘治皇帝提起突然昏厥的倪岳,朱厚照略一沉吟,便说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汝为吾子,何须顾忌?”弘治皇帝轻瞪他一眼。
“倪卿家恐命在旦夕。”
弘治皇帝愕然,稍顷才道:“皇儿,莫要胡言乱语,倪卿家已送至太医院,悉心料理之下,岂有性命之忧?”
“不瞒父皇,儿臣读过甚多医书,也算略懂岐黄之术。倪卿家晕厥时,儿臣曾近其前,端详过气息,病症或为真心痛……”
“真心痛”,亦即后世所称的“急性心肌梗塞”。不要说当下大明,那怕在医学已较为昌明的后世,若救治不及时,急性心肌梗塞的致死率也相当高。
“你懂岐黄之术?此病症为真心痛?”
朱厚照“嗯”地应了声:“父皇,《内经》有云,‘真心痛,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死,夕发旦死’。倪卿家之症正是如此。”
其实,朱厚照更想引用另一种叙述:“真心痛,其证卒然大痛,咬牙噤口,气冷,汗出不休,面黑,手足青过节,冷如冰,旦发夕死,夕发旦死,不治。”
这就与倪岳的症状几乎一般无异,不过记载此叙述的医书在当下仍未面世,他只得弃而不用。
“旦发夕死,夕发旦死?”弘治皇帝脸色一变,一时之间,他也没去计较朱厚照是否真懂岐黄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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