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突如其来的咆哮声,瞬间扩散了开去,甚至站于清宁宫的庭院之中也能清晰可闻。
庭院的一众宦官和宫女听得,脸上均露畏惧之色,有些胆子小的,身体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但离张皇后跟前只得数步远的朱厚照,仅眨了眨眼,似乎没受到甚么影响一般。
直至如今,朱厚照仍无法确定这母后为何会对自己呼来喝去。
他记得很清楚,三岁之前,他这母后对自己十分宠爱,“照儿”前“照儿”后地叫唤,声音也柔和之极。
但在他弟弟,也就是弘治皇帝朱祐樘的次子降生之后,张皇后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待他出阁读书,年仅五岁已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时,“照儿”两个字就甚少从她口中说出。
等他开始习练武艺和骑射后,张皇后就愈加看他不顺眼,多半直呼“朱厚照”,还时不时吼一声。
只要觅得机会,她非阻碍一下朱厚照不可。尤其在朱厚照想涉足朝堂的时候,张皇后总以他年幼为由,劝弘治皇帝朱祐樘缓一缓。
迄今为止,朱厚照还没踏入朝堂,就和他的母后有莫大的关系。
这让朱厚照不得不想起原主非张氏所出的野史,为此,前两年,他将宫中宦官和宫女的所有名册都翻了个遍。
名册上虽有不少刘姓、郑姓和王姓的宦官和宫女,但并没有和野史记载相符的人名。
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朱厚照更加困惑,但没过多久,他就释然了。
大明皇家奉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
朱厚照年仅半岁已被立为太子,就是很好的明证,况且他深得弘治皇帝朱祐樘的钟爱。
既然娘亲只爱幺儿,那就由她好了。
不过,当今大明推崇的儒家思想是以“百善孝为先”,讲究的是“愚忠、愚孝”,即使“母不慈,子也不能不孝”。
所以,无论张皇后对他如何呵斥,朱厚照始终恭敬有加,“不孝”可是恶名,明面功夫自要做到十足。
朱厚照自行加持了“金钟罩”,对张皇后的咆哮“免疫”,但坐在张皇后旁边的弘治皇帝就不同了,不仅身躯一震,面色也是一变。
过得一会,他才轻吁一口气:“梓童,你突然这般叫嚷,会吓到照儿的……”
双眼始终盯着朱厚照的张皇后,对弘治皇帝朱祐樘的反应毫无觉察,听得嘴角一翘:“皇上,本宫能吓得到他?你看他笑嘻嘻的,那有一丁点被吓到的模样?”
朱厚照挠了挠头:“娘亲,你没吓到我,但吓着爹爹了。”
“哼,你父皇有这么容易被吓到吗?”张皇后虽这般说,但还是转头望向弘治皇帝朱祐樘,轻柔地唤了声:“皇上,你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弘治皇帝朱祐樘已尴尬一笑:“梓童,我没事,如果你能一直这般柔声说话就好了。”
“皇上,你真被妾身吓到了?”张皇后见他笑得勉强,还如此回应,心里那还会不明白。
“娘亲,爹爹离你不足一尺,你趁爹爹没防备,在他耳边突然怒吼一声,能不被吓到么?”朱厚照插话道。
“本宫怒吼了么?只是稍为大声一点点而已。就你多事,你父皇都没有怪本宫。”张皇后听得又瞪了朱厚照一眼。
“梓童,别忘了我们为何来清宁宫。”弘治皇帝朱祐樘神色恢复了正常,果真没有责怪张皇后之意。
张皇后“嗯”了声,随即望向朱厚照:“朱厚照,今日你都做了什么?”
朱厚照侧着头思索了片刻:“孩儿就如往常一般,早上到文华殿读书……”
“读书?”张皇后打断他的说话,“你把老师都气走了,怎么读书?”
“是老杨放弃讲读,和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张皇后冷冷一笑,扭头望向弘治皇帝:“皇上,你看看他,一点也不羞愧。再听听,他竟将杨廷和卿家唤作老杨?”
弘治皇帝微笑道:“梓童莫急。”
“娘亲,在某人的姓前加个‘老’字去称呼,是很平常的。”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平常?那你给本宫说说,谁会这般称呼别人的?”
朱厚照早已胸有成竹,稍顷便回应:“多得很。北宋的山谷道人曾作过一首词,里面写到‘巫山古县,老杜淹留情始见’,这‘老杜’是杜少陵。”
张皇后双眼突现一丝疑惑:“山谷道人?北宋的道士这么厉害,居然会作词?”
她虽然识字不少,但熟悉的只是《女诫》和《内训》之类,对于诗词歌赋知之甚少,她想当然认为这“山谷道人”是普通的道士。
坐在她旁边的弘治皇帝见状,顿时轻笑起来。
张皇后听得动静,朝着他娇嗔道:“皇上,你笑什么?北宋的一个道士都会作词,这不厉害么?”
弘治皇帝朱祐樘忍住笑,摇了摇头。
“皇上,你又笑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嘛?”张皇后满脸都是疑惑。
弘治皇帝朱祐樘没有直接回答,向朱厚照招了招手:“照儿,快解释给你娘亲听听。”
朱厚照也不客气:“娘亲,我说的山谷道人,是指黄重直,他精通诗文书画,可不是道士。”
张皇后见弘治皇帝点头,那自是表示认同朱厚照之意,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翘。
朱厚照轻咳一声:“娘亲,那我能接着说么?”
见到张皇后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又道:“唐时的香山居士,也作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这‘老元’指的是元威明。”
对于这些诗词,朱厚照信手拈来,几无丝毫的停滞。
这回听到“居士”两字,张皇后嗫嚅了片刻,没有出言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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