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曹凛自然不知道自家公爷如今操持着怎样的闲心。
他应下的差事不过是抽调军中精锐北上辽阳府,趁着隆冬时节去探一探女真人的动向。至于再往远一些的念想,那都是他们家国公爷和西府、枢密院考虑的事情,轮不到一个厮杀汉考虑。他所有的念想不过是要拼着这场功绩,将身上这累世武职给转了文职,那对于一位掌着实权的国公来说无非一句赞赏、一纸批文。而此时,他曹副将从燕北发回的第一封回报,却是已经到了蜀国公的手头。
赵构虽然年轻,却在大宋一众王公贵族中是少有的英睿。他不信什么岁币、盟约,对那幽燕之外虎视眈眈的女真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警醒。初掌皇城司便私拨了一队军士北上,说是要趁着冬日将女真底细打探个清楚,以备不测。他心不在焉地自燕王府的纷乱中抽身回府,正好撞见皇城司司丞匆忙赶来。
“可是,北边来消息了?”
“是,”这司丞姓米,却从来不肯说自己名字,长得又黑又瘦,平日里总爱学那些武职在腰间挂一柄威风凛凛的长刀。他与原本掌管皇城司的梁师成极不对付,因而改旗易帜顺理成章,算是半个自己人。如今蜀国公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然也是竭力配合。
“是,北边曹大人那传来消息。他们以契丹路护为向导,过古北口,向辽阳府而去。已与女真人碰了一场,大胜。只是……”米司丞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俨然是想查探一下这位国公的态度。
“可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赵构这位小公爷倒没什么皇家贵胄的架子,相反甚至有些市井习气,对着底下人颇带了几分江湖大豪的风范。
“曹都统回报了一件神异之事,说是遇上了死而复生的怪事,这……公爷要不自己看吧……”米司丞犹豫一下,干脆把怀中密信掏出来——那封密信写得极为潦草,显然是车马颠簸上匆匆所写:“雇辽军余烬五人,出古北口,遇女真铁骑二十,力战得胜。然,有女真甲士死而复生、状若疯魔,力大、常人难制、斩首方止。曹。”
“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赵构匆匆扫过,他对这等事原本是想嗤之以鼻,却忽然想起晌午时分燕王府上那骇人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公爷,此等怪事,着实令人难信,只是曹都统虽是武人,却难得粗中有细,当不会妄言……不过此等怪事,闻所未闻,属下这便修书,让他将前因后果仔细报来?”米司丞见连忙出言解释,他与曹凛同僚多年,偶尔吃菜喝酒,倒也有了几分香火情,如今有位皇子掌舵,正是司中洗牌之际,他也有意多拉这位酒肉兄弟一把。
“米司丞放心,对曹凛我自是用人不疑。这北地苦寒,你这书信往返再快,也赶不及的。一切交给曹都统临机决断吧。”赵构捏着那封密信,沉吟中转过无数念想。这曹凛是他在皇城司中仔细挑选来做这差事的都统,三代往前都是汴梁城中的商贩,祖父一辈方才发达起来,去禁军中买了个闲散武职。到他这一辈,不知怎么正经练了点武艺,竟混进了皇城司中,虽然算不上一流好手,可那商人般精明却是祖传下来的。因而这第一份回报,虽只寥寥数语,决计是深思熟虑过的。
如今这北地冒出来的死而复生,这燕王没来由的邪佞上身,还有那箱不明不白的户部库银,赵构只觉今日忽地就钻出千头万绪,将他的意气风发化作一口郁结的怨气,堵在心口。
“司丞,我皇城司中可有秘术高手?”最后,他拿定主意,打算先解决了燕王府的那等小事再说。
“公爷可是要问那复生死者的事情?照理说,却有秘术能够通过蛊虫操纵死者。如果事先下好了蛊,傀儡几个尸体并非难事。”米司丞揣测上意的本事还是在梁师成手底下练出来的,他态度恭谨,却是难掩心思的玲珑。“对了,公爷——若说皇城司中秘术师也是有几个的,只是一时不在这东京城中。至于高手,属下倒也勉强算得上,公爷有何差遣吩咐便是。”
“你?司丞平日里总握着柄刀,倒让我误会了。”赵构看着他黑瘦的身子,还有腰间那柄长刀,终于实在没忍住,笑着揶揄道“……不过说起来,老米你既然是秘术师,没事拿把刀装样子干什么?想拿他吓人吗?还是你的法器啊。”
“公爷说笑了,只是柄军中制式的朴刀罢了。这皇城司毕竟有大半是武人,不装作这等样子,总归是怕镇不住他们。”米司丞颇有些尴尬,赶紧拱手解释说“属下修的秘术乃是星辰秘术,可催动草木生长、也震得住常人心魄。不过比之常见的寒冰烈火,实是有些冷僻。”
“冷……僻?”赵构忍不住笑起来,“米司丞,于我们寻常人来讲,秘术之事本就冷僻,平日里见到些能凭空变出团火的戏法都稀罕得不行,哪还分得清什么冰火星辰?”
皇城司负责宫中隐秘和监视军中,自然卷宗中有不少相关秘辛。这月余来,他也曾翻阅卷宗。知这这些所谓秘术师,有鬼神之能。他们的力量爆发起来能让江河倒卷,星辰陨落,乃至活死人肉白骨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位黑瘦的司丞不显山不露水,却也是一位高人。他略一思索,说话间又带上了点市井之气,“老米,甭管冷不冷僻,你修的这些东西没准还真的管用。你与我去趟燕王府,看看我那位王叔,到底中的是什么邪。总归你是正经秘术师,看看那邪佞到底什么门道。”
“遵命。”米司丞恭谨地应了下来,却又转而想起另一件事,“另外官家也传来手谕,户部府库被贪墨一空,着皇城司密查此案。一应卷宗现已至司内,来此传话的内侍还特地嘱咐——叫我们多加关注一下桂清阁,怕是对此有所牵连。”
“桂清阁?怎么又是桂清阁!”赵构颇为烦闷,他接手皇城司,乃是胸中存了一口豪气,想要涤荡这天下的魑魅魍魉,固大宋金瓯无缺!可这月余来他被摊派的全都是些他平日里看不上眼的琐事,无非官职、钱银与野心!他赵构可也是想做卫霍一样的人物,真正放在眼里的只有北边那个虎视眈眈的大金!想的只是有朝一日能提万千大军追亡逐北,却不知那曹凛到底能给他带回怎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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