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甚喜,郭药师这几点论断都是从军事角度出发,却隐隐触及了女真人的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其统治结构的简单落后。简单未必就差,要分局面,好比女真人建立的国家,其实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军事化组织,其根基就在于不断的战胜攻取,以战利品来维持整个组织的运转,这便是历史上女真击败辽国之后,毫不停息地南下攻打大宋的原因所在,而一旦攻势被宋军阻挡在江淮,金军的战斗力便迅速下降,直到海陵王被杀,号称“小尧舜”的金世宗即位,全面放弃猛安谋克制,转向汉族式的国家制度,便是宣告了这样一个军事组织的灭亡。
现今的金国,力量比起历史上侵宋前要薄弱了许多,刚刚遭遇的失败却无比沉重,开州之战不仅挫败了这个刚刚成形的军事组织的进攻能力,更使其精神和自信心方面受到了沉重打击。如果趁这个时候给予其进一步的打击,瓦解作为女真族国家核心的完颜部势力,便可以将新兴的女真国家一举扼杀在襁褓之中,就算完颜族还会延续,就算女真人仍旧有许多人口,他们几十年内也不可能再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国家来了。因为象这样的外族国家的建立,都是需要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和一连串的胜利作为先决条件的,证诸蒙古、后金、鲜卑檀石槐等成功例子,以及不那么成功的也先等人,无不验证了这一点。而这,也就是高强准备一举解决女真问题的信心所在。
“郭药师听令!”高强伸手从帅案上取出一支令箭,喝道:“命你点检本部兵马,为大军左路先锋,三日后渡过混同江,七日头上会兵宁江州城下,不得有误!”
郭药师大喜,上前躬身接过令箭,叫一声“得令”!当有水师张顺一营助他渡江,拨给浮桥一座,船筏若干。至于钱粮兵器等项,有参议司支吾,持令箭去关领便是。
这边郭药师退下,那边高强又取一支令箭,道:“花荣听令!命你为大军右路先锋,率本部明日渡江,亦要于七日头上会于宁江州城下,不得有误!张晖万户所部兵亦归你统领,如何?”花荣二话不说,上前接令,张晖也跟在后面行礼。这一路有李俊的弟弟李立率水师一营相助,亦拨给浮桥一座船筏若干。
至于中军先锋,自然非史文恭莫属,他洋洋得意接过令箭来,将胸脯拍地山响,叫道:“相公只管放心,静候捷报便是!”高强哼了一声,却把令箭又夺了回来,正色道:“此番进兵,关系辽东数十年气运,不容半点有失,你若还是这般大意,便不着你去了。”
史文恭立时慌了,连声道不是,方将这支令箭又接了回来。这一路有李俊亲自率水军架设浮桥,大军粮饷都要从此过江。
三路先锋出罢,高强又拿起一支令箭来,沉吟道:“我与萧干有约,他须得让出长春州与泰州于我,如今要一员大将前去接收,就在彼镇守。此二州当辽国正面,甚是紧要,等闲人亦不可往,哪位将军为我分忧?”一面说,一面眼睛却往童贯身上飘。
童贯人老成精,哪还不知高强属意他去?只是心下却甚难决断,这收复春泰二州是现成的功劳,按说算个肥差,可是他已然封了王爵,些许战功有何用处?他来到辽东,本是要捉高强的岔子,设法令这位大宋朝最年轻的两府大臣加入到郓王这一派来,如今大半年下来,只看到高强立功,自己的差事却半点没有进展,怎不着忙?想来想去,还是守在高强身边为上,当下将头一转,只作不知。
高强望了望他,心说你不愿去,我还巴不得哩!一转头,点了徐宁出来:“徐防御,我命你率本部前往此二州,接管州城,招纳其北诸部来归,不得有误!须得小心萧干使诈,鸭子河畔要多设亭障才是。”徐宁毕竟是正统的大宋禁军,听说要为国开疆守土,正是心甘,当即接令。
余下是大忭坐镇黄龙府,率军保障后勤,中军有李孝忠部、韩世忠部,以及教师营,大斧营,还有童贯的五千胜捷军,兵力近六万人,最是强劲,只是渡过江上浮桥,预计便要四五天时间。好在前军渡河之后,尽可从容架设新的浮桥,两岸多的是树木,砍木筏联结起来便是。
各部分派已毕,高强又重申赏令,仍旧是要人头为赏。这次与前次开州之战不同,增加了大批辽东本地的兵将,对这些人讲什么忠义报国是没用的,他们对大宋的感情也未必深到哪里去。不过辽东兵民连年与女真结下仇怨极深,叫他们杀女真人却是一百个愿意,何况还有重赏?也不必高强登台致词慷慨激昂,军中便即欢声雷动,士气高昂了。
三日之后,宋军离开了盘踞一个多月的黄龙府,三路齐发渡过混同江,先杀败了当面的女真兵,而后便大胆向宁江州合击。中军高强于本年七月二十一日祭旗,率军堕后史文恭部一日行程渡过混同江,也向着宁江州而去。
不出参议司的计划所料,当面金兵在稍作抵抗之后,见宋兵势大,唯恐被宋军合围在江边,纷纷向后急退,中途更是不断有人掉队返回本族去。这些散兵游勇在广大的旷野上东躲西藏,一旦被宋军发现,下场多半都是暴尸荒野,人头则是变成了宋军将士手中的赏银。
至于宁江州左近的女真猛安谋克,也在宋军的猛攻下纷纷崩溃,有的投降之后被解除武装,向黄龙府转运,有的抵抗未果便举族被杀,村寨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混同江以东的辽阔平原上烟尘处处,好似标明了宋军的进攻路线一般。
等到史文恭进抵宁江州城下时,不由得大叹吾道不孤,在他眼前的宁江州赫然是一片火海,大火腾起数十丈高,浓烟滚滚飘出几十里外。好容易捉到几个活口来一问,原来婆卢火得知宋军大举渡江,江上诸军一战即溃,他也没有率军向宋军主力发起反冲锋的勇气,索性一把火烧了宁江州城,自己率军退回来流水以北的完颜部故地去了。
高强接报,也不意外,娄室在黄龙府精心组织的防御体系不堪一击,业已为女真人说明了两方的实力差距,婆卢火要是还据城死守就怪了。从混同江到来流水,属于后世所谓的松嫩平原的一部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除了有些沼泽和深林地带无法通行之外,宋军可以长驱直入,故此金兵也守不住,唯有一走了之。
这一烧,烧的是宋军在混同江以东唯一可以利用的城池,金兵显然是打算尽力延长宋军的补给线,也可使宋军在混同江以东无法过冬。一切,都是其拖延至冬季战略的一个部分。
“等到萧干的主力跨过鸭子河,出现在完颜部北面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厉害了!”高强冷冷一笑,下令三路前锋进抵来流水畔,预备渡河,中军则开始清理当地的女真部族,或杀或抚,总之要保障后方的粮饷转运不受威胁。至于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宁江州,高强根本就不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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