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道:“相公限期甚严,如今已过了半个月,石某却等不及,秦台端不妨直言,纵使一时计议不周,我等有商有量,将之补齐,也就是了。相公常言,两人智胜一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是是!”秦桧忙改了口风,他也不是真有什么妙计,只是这时代的人不善于协作,知识在多数时候又意味着权力,养成了士大夫们神神道道的恶习,总喜欢故弄玄虚。
好比秦桧在历史上第一次拜相时,就大肆宣扬“我有两策可耸动天下”,不论谁问起来都死活不说,非要当上宰执才说,结果赵构果然就让他作了参政,引出了臭名昭著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这两策。
如今被石秀不冷不热刺了一句,秦桧倒也识趣,不敢再装,头脑中将自己所知的辽国情势过了一遍,方道:“如相公所料不错,那萧干果然与耶律大石有了密约,有意归辽的话,耶律大石为求辽国朝廷首肯,势必要在朝中寻找盟友,以便玉成此事。然而现今朝中余睹用事,素疾耶律大石晚达而功居其上,每欲抑之,便是辽主,也觉耶律大石兵权太盛,威望过高不好驾驭。”
“今年以来,耶律大石每每与朝廷意见相左,辽主先是加官太傅,又封以漆水郡王,无非是想要他俯首听命,只是此人刚直过甚,上表屡次辞官,又力陈先后不可出兵之情由,我观辽国朝廷上下,皆有疑彼之意,早欲将耶律大石兵权罢去,只是现今方倚之为重,不敢轻为而已。若要激使辽主罢去耶律大石兵权,只要先给他一个理由,再表明我大宋的态度,譬如耶律大石若举兵反叛,我大宋必不接纳此叛臣贼子,甚或可以兵马粮草相助辽主平叛。那辽主后顾无忧,自然敢动耶律大石。”
石秀听得头晕,不悦道:“台端,这等朝堂间事,你只说如何作去便是,诸多谋划,某却理会不得许多。相公既要他罢官,某只要他罢官便好!”
秦桧笑道:“石统制端的爽利!以我之见,若能拿到耶律大石与萧干结连的证据,道明我那萧干昔日曾有归降我朝之意,后却反悔降金,将耶律大石安一个里通外国,图谋降金叛辽的罪名,杀他满门都足矣!”
刘晏与石秀听了,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刘晏迟疑道:“相公只要耶律大石罢官便好,如何变成杀他满门?倘使传扬出去,辽人以为我大宋一力威压,逼得辽国诛杀大臣,未免于我大宋国体有损。”
秦桧看了看石秀,见他亦有不豫之色,忙改口道:“是我思虑不周,原来相公指明要耶律大石罢官,果然有其深意,一面可减辽人对我朝之怨气,亦可令我进退自如。那辽主本已有心扳倒大石,只惧大石威望太高,众心不服。若我大宋在其间出力太多,反替辽主受了这份怨气了!”
他说到这里,便一击掌,笑道:“是了!既然辽主只要一个口实,咱们便给他口实,只说在前敌捕得生口,说及萧干遣使交结耶律大石之事,也不须有凭据,也不须指明他二人意欲何为,我只要辽主查明此事,免得于相公大军不利便可。”
刘晏轻轻舒了口气,忙道:“如此甚好,那辽主受了这言语,自必招耶律大石回京面圣,那耶律大石要接纳萧干还朝的话,朝中又无人能为他说话撑腰,也只好自己说服辽主,必要趁此时机回京面圣。”
秦桧接道:“他一离了上京,回到中京,便是龙游浅滩,余睹等人素来忌他,此时如何不设计害他?纵然陷他不得,也教他不得领兵,那接应萧干归辽之事,更是再也休提,如是,相公大事可定也!”
石秀听到此处,方点头道:“这还使得,待耶律大石回到中京时,我还可使人在朝野散播谣言,教大石百口莫辩。”
秦桧闻言,忙凑趣道:“也不必辩,这官场中事,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大石既到了朝中,又无有强援,虽然是谣言,他那些政敌如余睹之辈,多半也要以此向他施压,逼他交出兵权。”
三人计较已定,石秀便教秦桧依计行事,自己与刘晏告辞离去。那秦桧在房中反复思量,自觉此计万无一失,心中美滋滋地,想着立下功劳之后,回到汴京升官发财的好事,按下不提。石秀与刘晏回转房中,只是闷闷不乐,刘晏看看外面无人,便道:“石三爷,你敢是觉得适才这计策不好么?”
石秀摇头,苦笑道:“刘兄,我与你倒还投缘,不妨说与你知。若说这计策,端地是好的,杀人于无形之中,煞是厉害!只是我想,那耶律大石也算是契丹豪杰,苦心孤诣只为恢复辽国故土,偏偏几句流言,一场倾轧,便能将他兵权夺去,投闲置散!今日之事,若不是碍着相公之言,我看这秦桧直欲取了他性命方休!”
刘晏叹道:“辽国势衰,耶律大石纵然豪杰,独自又济得甚事?况且彼此各为其主,耶律大石既然是辽国的忠臣良将,便是我大宋的眼中钉,他之图谋若得逞,便轮到我大宋势落,于相公大计大大有碍,我等使些手段,也说不得。”
石秀伸出头来,望了望外面,方低声向刘晏道:“刘兄,我不瞒你,适才听秦桧说及这等计策时,我心中却想起我家相公来!论起功高位尊,手握兵权,你说那耶律大石能与我家相公比么?今日我等能这般对付了耶律大石,他日旁人若是也将此手段来对付我家相公,如何了得!”
刘晏悚然一惊,张着嘴巴坐在一旁,说不出话来。石秀此语,却不是空穴来风,其实高强收复燕云还朝之后,便遇到了类似的危机,当时流言之盛,甚至说他有意作安禄山!比耶律大石幸运的是,他在朝中有强力的盟友,外面又没有强大的势力从中利用,高强方能平安渡过,饶是如此,也付出了放下权力,离开政治中心的代价。
过了片刻,刘晏方道:“石三爷,我自涿州跟随相公,深得相公知遇之恩,家中子弟又多得相公照拂,虽不敢说生死相随,倘若有人要与相公为难,我刘晏第一个容他不得!”
石秀叹了口气道:“若要死士,我手下一呼可集万人,大宋国中谁可匹敌?只是此等朝堂中事,委实非我所能为,除了让市井间不利于相公的传言少上一些,余外也帮不上相公许多!”他转了两圈,在这四方馆里终究待不住,便请刘晏操持耶律大石之事,自己出得馆来,依旧还回到自己的下处。
刚刚坐定,便有人送来几份情报,石秀漫不经心看了几眼,倏地跳了起来,又惊又怒:“贼子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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