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袁臬台给老百姓发了武器,造成了内乱、民变,致使宁远城失守,甚至造成辽西走廊都丢给了后金,那我的责任就大了。”
“这宁远城内的诸位皆是朝廷命官,我却只是一个出家的喇嘛,倘或朝廷怪罪下来,难保不会治我一个‘煽乱军民’之罪,将我当成一个早有图谋的奸细。”
“到时大不了,我就跑到蒙古传教去,佛法在我心中,我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所畏惧,可是袁臬台你这里,那就切切实实少了一个可以跟鞑子打交道的人了。”
王喇嘛说这话时虽是笑着的,但是袁崇焕看得出,他的态度是认真而坚决的。
袁崇焕道,“给老百姓发武器,不至于会导致宁远城失守那么严重罢。”
王喇嘛道,“就是会这么严重,袁臬台,你之前传了军令,‘将士逃至者悉斩’,这条军令能起作用有一个前提,就是前屯和山海关守将都能下决心斩杀逃跑者。”
“可是你若是老百姓发了武器,老百姓要是不愿意留在宁远城内跟咱们同舟共济了,他们往后方一跑,前屯和山海关的守将一旦杀了他们,那这就不是‘处置逃兵’,而是‘虐杀平民’了,这事儿的性质就变了。”
“所以前屯和山海关的守将不一定能干脆利落地杀了这些手中有武器的老百姓,如果前屯和山海关的守将不配合,袁臬台,你的这条军令就等于变相失效了。”
“这样一来,这些有武器的老百姓一带头,再一跑,城中的两万守军要是拦不住他们,或者反过来化妆成老百姓跟着他们跑了,那这宁远城不就相当于不战自溃了吗?”
“倘或咱们只是打不过金军,陛下尚且可以谅解,因为毕竟有前车之鉴,但是咱们若是因为民变而不战自溃,陛下则一定会下旨追查。”
“退一步讲,就算陛下体谅袁臬台,不愿苛加罪责,阉党也会借机生事,要是东厂派出了番子来捉人,我当然只能跑到蒙古去了。”
袁崇焕难以置信地道,“所以在你们看来,老百姓一有了武器,要么是变身盗匪欺凌弱小,要么是不顾大局直接逃跑?”
满桂道,“抗金义士肯定是有的,但是绝大部分老百姓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可能大半辈子活下来,连杀人这回事都没亲眼见过,怎么能要求他们拿着武器迎敌呢?”
“再者,我等乃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应有之义,可普通百姓不过都是升斗小民,他们本身就没有这个义务来替朝廷抗击外敌。”
袁崇焕耳朵发烫,他在穿越前也没见过杀人。
可是他现在却在与一堆古代土著讨论兵事。
其实话说到这一步,袁崇焕的内心实则已经动摇了。
但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因为他觉得李自成能做到的事,他这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应该也能做到。
袁崇焕道,“那这些普通百姓遇到了危及自身之祸事,也是宁愿苟且偷生、坐以待毙吗?倘或咱们将鞑子做过的恶事,向百姓大肆宣传一番,譬如圈丁为奴、剃发易服、夺其妻女,百姓总不能无动于衷。”
王喇嘛不太看好袁崇焕的这种宣传,“只要这些事暂且没发生到自己身上,老百姓是不会觉得鞑子有多恶的,就算这些事已经发生了,许多人依旧会觉得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要他们豁出自己的命去拼,有点儿不大现实。”
袁崇焕讶异道,“这都可以接受吗?”
王喇嘛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不就剃度出家了吗?至少我是没觉得剃发这件事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袁崇焕道,“你这不是因为宗教信仰吗?”
王喇嘛道,“宗教是另一种形式的统治,在很多老百姓眼里,因为信仰黄教而剃发出家,跟因为归顺后金而剃发易服是差不多的。”
满桂插话道,“不,还是有差别的,信了黄教出家就不能娶老婆了,而剃发易服之后还是能娶老婆的,这两相比较之下,很多人可能还会觉得剃发易服更能接受一些。”
王喇嘛道,“而且许多百姓本来就是给人种地的,同样是种地,只要鞑子给口饭吃,他们就会觉得换个地方种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想活命是本能,老百姓只要能活命,什么事都可以接受,所以如果老百姓有了武器,大部分人会选择逃跑或者生乱。”
“因为逃跑还有生机,而如果跟着咱们一同战斗,很有可能就是一碰上鞑子,不由分说就被砍死了,大部分老百姓都不会去拿自己的性命赌一个‘不被鞑子奴役的未来’,这买卖不合算呐。”
袁崇焕听着听着,不由鼻头发酸。
他突然想,自己真幸运啊。
上一辈子生活在一个文明的中国,这一辈子又穿越成了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正因为他幸运,所以他才有底线。
而这些大明的老百姓们,却因为从不知晓文明为何物,而心甘情愿地受这些突破底线的奴役,忍受这些在现代人看来全然不能忍受的剥削。
袁崇焕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就每人十个‘万人敌’罢,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再准备一些棉被,这棉被涂满火药,然后再卷起来用火点燃后扔到城下,跟这‘万人敌’的爆炸效果也差不多。”
王喇嘛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让守军们费力气制作这些泥团,而不是直接在城中搜集棉被呢?”
袁崇焕淡笑道,“因为我知道我要一下令去搜罗棉被,倒霉的就是从觉华岛撤到城中的老百姓,这天寒地冻的,咱们要是把老百姓的棉被都给抢走了,那这金军还没打进城来,老百姓就先冻死了。”
满桂听了,不由动容道,“袁臬台真是体恤下情。”
袁崇焕摆摆手,道,“其实我这种‘体恤下情’,跟你们方才说的道理是一个意思,老百姓就是怕乱、怕折腾,所以无论抗不抗金,无论官军这头有什么民族大义,首先要保障的就是不能去胡折腾老百姓。”
满桂赶紧行礼道,“那我这就去传令全军。”
袁崇焕点点头,道,“好罢,对了,制作完这‘万人敌’之后,众将士一定需要净手,这洗下来的脏水可不能浪费,都泼到城墙上去。”
“现在这天气这样冷,水泼到城墙上冻上一夜,自然就会在城砖的表面结成一道道的冰壳,这样一来,金军想要攻城,就更得大费周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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