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才吃的用的差不多,这样就是大汗理想中的公平了,大汗就是希望他订下的这一套规则能永生永世地在他的后金流传下去,大家穷成了一个模样,主子奴才就能相亲相爱,再也没有汉人的官僚与剥削了,再也不会像明国一样因为腐败而日渐衰颓了嘛。”
“大汗的这一理想,最终肯定会屈服于现实,大汗现在活着,我讲不了道理,可是若是有朝一日,大汗去世了,那就必定会人亡政息、人走茶凉。”
“如果四贝勒能让二贝勒和三贝勒觉得,对汉人友善、学习汉人的文化与制度,女真人就能过得更好,贝勒阿哥们会比从前享受得更多,那谁还会非要去把辽东搞得血债累累呢?山珍海味,金银珠宝得享用起来,大家和气生财,谁还会坚持‘反汉’呢?”
范文程一面说着,一面兀自笑了起来。
范文程的笑声轻飘飘的,听起来还像少年人一样年轻。
仿佛他十八岁考中大明秀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笑声。
李永芳一下子觉悟了。
这就是范文程对努尔哈赤最狠毒最阴险的报复。
读书人报复起人来,跟一般没文化的人不大一样。
范文程不搞“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种小儿伎俩,老范发动的是心理攻势。
譬如就像方才在岳讬面前,范文程虽然是跪着当奴才的,但是他成功地表达出了在心理上对李永芳和佟养性的睥睨和蔑视,悄无声息地便让他二人无地自容。
因此范文程对努尔哈赤的报复一定也不能从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老范已经脱离低级趣味了,他寻求的是精神上的占领和谋杀。
努尔哈赤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他所看重的已经不再是注定为时不长的寿数,而是他毕生所奋斗的事业。
努尔哈赤想建立的是一个以女真人为尊的理想乌托邦,这个国家八旗共主、四王议政,永远不会像汉人的国家那样发展出一个唯我独尊的皇帝,永远不会像汉人的国家那样腐化堕落、充满了各色各样的文人地主士大夫。
范文程要毀的就是这个根基,他是用精神摧毁来报复。
他想让努尔哈赤所看重的子子孙孙都参与这场毁灭行动,因此他在这里平心静气地当奴才,润物细无声地在后金内部发展出一个又一个像四贝勒皇太极这样的“亲汉派”。
努尔哈赤最厌恶汉语、汉人、汉文化,范文程就偏偏要让努尔哈赤的子子孙孙都不得不学习汉语、重用汉人、适应汉文化。
努尔哈赤掠夺了老范家祖祖辈辈的基业田产,范文程就想方设法地让努尔哈赤的子子孙孙都变成努尔哈赤毕生所最痛恨的新一代地主。
不管是留着金钱鼠尾,还是剃发易服,都无法阻止后金再去重复一遍大明所经历的历史周期律。
范文程心里那宏阔远大的报复计划中,一定就囊括了这样的美好图景。
让皇太极获得汗位,就是这个计划的其中一步。
只要后金中的“亲汉派”足够得多,那努尔哈赤定下的种种规章制度就一定会在将来发生更张。
因为努尔哈赤定下这样严苛的国政,就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子孙孙在将来被汉人反客为主。
可即使努尔哈赤再厉害,他也不可能活个千年万年不死。
如果努尔哈赤死了,继承他事业的子孙却把后金给和平演变了,跟汉人合起伙来反过来欺瞒自己的女真祖宗了,那范文程的报复就得逞了。
对,这应该就是对努尔哈赤来说最致命最恶毒的报复。
李永芳看明白了,范文程不但要利用努尔哈赤的子孙,更要用人性中的贪欲与权力欲奴役努尔哈赤的子孙。
虽然女真人奴役了范文程的身体,让他改头换面、剃发易服,但是他沉着冷静、毫不气馁,照样水滴石穿、愚公移山地从精神上把他的女真主子给反奴役了。
李永芳感叹道,“老范呐,你在大金的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范文程笑道,“只要最后能成功改变大金,我受点委屈,还真不算什么,老李啊,你支持不支持我啊?”
李永芳没好气地道,“你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我支持或者不支持还有什么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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