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梳理历史时间线。
实际上直到现在,毛文龙和袁崇焕二人应该都还没有见过面。
袁崇焕是天启二年到京述职时受到御史侯恂的举荐的,而毛文龙在天启元年就出海了,这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在同一个空间里同时出现过。
所以按照正常逻辑推论,毛文龙跟袁崇焕是不应该有什么“私人恩怨”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个连发展私人恩怨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袁崇焕听到祖大寿斩钉截铁地说毛文龙不会领他的情是很惊异的,他觉得他现在是不应该跟毛文龙有任何冲突的。
祖大寿回道,“党争么。”
袁崇焕道,“我跟毛文龙什么时候因为党争而产生过矛盾?再说了,陛下如此宠信毛文龙,即使他受了党争牵连,陛下也会保住他。”
祖大寿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袁崇焕不好说这是历史事实,只得答道,“譬如他在奏疏里援引哥舒翰故事,而那哥舒翰在安史之乱时,是因唐玄宗屡次催促,才不得不率军出潼关迎战,结果兵败被俘,致使唐玄宗西逃。”
“那毛文龙用哥舒翰类比王化贞,岂不是有些过于轻狂了吗?不知道是在为王化贞鸣冤呢,还是在讽刺陛下昏庸如唐玄宗?他这样自找不痛快,陛下见了他的奏疏,也不过是在批示里将他训斥一顿,这还不算宠信吗?要是换个人来说一样的话,恐怕隔天就已经‘人在诏狱’了。”
祖大寿道,“不,不,元素,这个问题该这么看,从党争的角度来说,王化贞不仅仅是毛文龙的伯乐那么简单,王化贞的生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陛下对他立场和站队的态度。”
袁崇焕问道,“什么意思?”
祖大寿笑道,“我这么说罢……奴酋在劝降信里说你袁臬台是东林党,他的判断依据,是孙督师和韩爌都是东林党,所以你肯定也是东林党,那么按照这个标准推测下去,毛文龙算不算东林党呢?”
袁崇焕道,“毛文龙是武将,跟文官当然不一样,他又没考进士,这结党的事情,理应挨不着他罢,譬如你跟满中军,会有人因为你们俩跟我走得近,所以认为你们俩是东林党吗?”
“武将本来就不掺和文官在朝堂上的那些事嘛,陛下也不会容忍武将牵涉党争,否则哪里来的‘以文制武’的说法呢?总不能朝堂上换了一个党,就都不打仗了罢?”
祖大寿道,“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跟满中军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手底下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一批家丁,毛文龙是靠他家里的关系当上的武将,他一开始走的就是东林党的门路。”
袁崇焕心想,不对啊,这跟他在现代获得的信息不一样,“他不是万历三十三年的武举人吗?怎么跟东林党扯上了关系?”
祖大寿道,“武举跟文举那就不是一码事,毛文龙这个武举人,还是走了他舅舅沈光祚的关系才考上的,他父亲死得早,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在娘家守寡,所以他跟他舅舅感情不错。”
“这个沈光祚啊,你以前应该听过他这个人,他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与刘一燝、袁应泰、孙慎行他们是同年,当年红丸案的时候,方从哲为先帝起草遗诏,以先帝的口吻夸奖李可灼,并诏赐银币。”
“当时孙慎行和邹元标便因此弹劾方从哲是‘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这个调子就是在陛下召群臣集议之时,沈光祚大胆进言以后定下来的。”
“他一路上去,最高做到了顺天府府尹,天启三年,沈光祚去世的时候,陛下还给他追赠了工部侍郎,赏赐祭一坛、照三品伴葬呢。”
袁崇焕心想,这个沈光祚真可以称得上是“大明好舅舅”,连去世都去世得是时候。
如果他要再晚一年,到天启四年东林党被集体攻讦的时候再死,恐怕天启皇帝还不会在他身后极尽哀荣。
袁崇焕问道,“那既然毛文龙的舅舅这么厉害,毛文龙为什么没考进士呢?”
祖大寿言简意赅地答道,“还能为什么?考不上呗!我听说他一开始是想考科举来着,一直考到三十岁还什么都没考上,嗳,我说的‘什么都没考上’不是指他没考中进士,他那‘没考上’,是到了三十岁,连童子试都没考过。”
以明朝的科举体制而言,童子试应该是最简单的一部分,读书人要考过童子试才能参加下一级的院试,通过院试的童生才可以拿到“秀才”的功名。
换句话说,毛文龙到三十岁连童子试都没考上,就相当于他读书读到了三十岁都还没入科考的门。
袁崇焕沉默了一会儿,道,“……哦,所以他就投笔从戎了?”
祖大寿道,“他不从戎不行,他舅舅待他再好,总不可能养他一辈子罢,当时他母亲见他实在是一事无成,就跟他伯父一起想了个办法,他伯父毛得春为实授海州卫百户,因为没有孩子,就将他过继为嗣,让他来辽东承袭世职。”
“那会儿我记得应该就是万历三十三年,对,正是陛下圣诞的那一年,沈光祚当时在兵部任武选司员外郎,就把他推荐给了李成梁,补了一个内丁千总,那年九月,又正赶上兵巡道考武举,就给他弄了一个武举人的功名。”
袁崇焕道,“那你怎么知道毛文龙的这个武举人是走他舅舅的门路弄来的,而不是他自己考上的呢?”
祖大寿笑道,“看他的升迁经历嘛!毛文龙有了这个武举人的身份后,不到三年就升任叆阳守备了,然后呢,自从万历三十八年,沈光祚从兵部迁升山西右参政兼佥事之后,那毛文龙就在这个守备任上再也没升迁过了。”
“说明他之前没立什么大功劳,都是靠他舅舅的关系才升上去的,而且这个武举嘛,又不是科考,没那么严格,大多就是走一个过场,笔试考三题,其中试策两题,另一题就是默写武经,这太简单了。”
“只要是读过几年书,事先准备过的,就没有通不过的,跟文举完全不能比,看看熊廷弼就知道了,如果在文举中能考得功名,去考武举简直就跟玩一样,元素,你要是现在去考个武举,准备个几天,说不定直接就是武状元!”
明朝的武举确实远远不如文举考试来得认可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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