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都要给自己排戏了!虽知道只是捡着好听的说,贾母也很欢喜,于是笑呵呵说道:“霸王戏看过了,最近倒是听不少人提过贵妃戏,勾得你宝兄弟和妹妹们心痒,都想去看呢!可哪儿有女孩子家去戏园子的?她们想请你过来,我说你忙,怕是没闲暇。这次要是能来家里,倒是好的,也遂了她们的心!”
几位小姑娘美眸闪闪,兴奋的叽叽喳喳。
氛围极是融洽,正适合泼盆冷水。
只见柳湘莲神色转黯,叹道:“孙儿原也想亲自登台为老祖宗作贺,只是……唉,到时会安排如今最红火的戏班台柱子来演,名叫蒋玉菡,演的也不俗,孙儿就算了。”
他神情惨淡,说话吞吞吐吐,似有心事的样子,贾母岂能不好奇?
虽然先前有些不愉快,可这外孙还是孝顺的,刚又重得了欢心,难免要关心一下。
“是有什么难处?你怎么不来呢?”
“这……”柳湘莲欲言又止。
众人都觉诧异,凤姐俏脸一板,凤眸逼人:“都是自家人,若有难处怎的不说呢?难道二郎是把我们当外人不成?”
柳湘莲支支吾吾,仍不开口,更显得有难言的苦衷。
贾琏引他来了之后,未曾离去,透明人似的站在旁边。
这时一步走上前来,冷哼一声,方说道:“老祖宗,别说唱戏了,二郎到时候能不能活命都不知道呢!”
“啊!”众人不禁大惊。
特别是几位小妹妹吓得不浅,小惜春自从得了虞姬玩偶,又得了霸王玩偶,心愿得遂,打心底喜欢这个二哥哥,别说远胜家里的亲哥哥贾珍了,就是比宝哥哥都胜过一筹。
听说他活不得了,顿时给吓哭了。
迎春茫然无措,小白兔玩偶她也挺喜欢的,柳二哥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要死了,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探春年纪虽小,尚且镇定,忙去安抚小惜春。
黛玉罥烟眉轻蹙,目光狐疑的打量柳二郎。暗思,他若真是大难临头,还会有心情来献戏作寿?
上次的事儿她可是瞧在眼里呢,老太太原是不愿意给他主婚的,谁知他竟然先斩后奏,弄得老太太下不来台,只得应了。
难道这次又是来忽悠老祖宗的?
贾母对这外孙确有几分不满,但那只是相对于宝玉来说的,可远没到要看着他去死的地步,听琏二说的严重,也着急心慌起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要知道就快说来!”
这话是对贾琏说的。
贾琏早打好了腹稿,便将柳家找薛蟠说了些荒诞无稽的疯话,图谋戏园子,又向察院告状,想要网罗罪名置柳二郎于死地等等,有的没的全添油加醋说了。
特别提到,柳家告的竟是“忤逆不孝”之罪!
贾母闻言,脸色大变,怒骂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儿!他老子娘都死了多少年,更别提老国公了,作伯父的也敢问他不孝?柳家真真是一点儿脸面也不要了吗?”
自始至终,柳二郎垂首而立,沉默不语,孤单无助的样子。
贾琏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老祖宗,此事柳家做的着实不像话,所为的也不过是戏园子。再怎么说,二郎也是我贾家外孙,不看僧面看否面,岂能容他们如此作践……”
刚刚因得了献戏而欢喜的心情此时被破坏无遗,贾母听得头疼,便对外孙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你就愁成这样!衙门也不是他家开的,他家的话更不是王法!”
转头对贾琏道:“你去取了你叔叔的名帖,请那审案的堂官务必秉公办理,否则我家是不依的!”
“老祖宗果然最爱二郎!”
贾琏笑嘻嘻道,又行个礼,一溜儿烟的去找贾政领帖子了……
柳二郎此时方才缓过劲儿来,对老祖宗感谢连连,激动不已。
一时间祖慈孙孝,其乐融融。
柳二郎心情放松,也不介意与宝玉谈谈新戏,又乘机和众小萝莉们言笑一番,不消细说。
……
西城察院。
前明曾在京师设巡城御史,本朝沿袭明制,以巡城御史督率五城兵马司,掌京城治安,审理诉讼,其官署被称五城察院。柳家便是将诉状投递到西城察院。
现任西城巡城御史名为李慎忠,年近四十。
因主管西城治安与诉讼事,平时难免与勋贵外戚打交道,很多时候对方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也会卖个面子,不作深究。
比如已经不可能再发生的“张华状告贾琏”一案,“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这就是完全颠倒黑白了。
这日,李慎忠在衙门办公,接到柳家投递的诉状,粗略看过以后,便觉得有些为难。
无他,诉状所言,不合于法,却深合于礼。
考虑到当今以孝治天下,格外重视孝道,而柳家亦是国公府,轻易得罪不得,况且只是处置族中子弟,并无多少为难之处,他便将诉状收下,准备择日审理。
是夜,柳家二房的柳茁亲自赴李府,送上八百两纹银。
原本是公中出了一千两用作打点,被他自己昧下两百两作为跑腿的辛苦钱。
他也不直言定要如何,只说这个弟弟闹得实在不像样子,不服族中管教,只能送交大人代为管束。
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对于这位柳二郎,李慎忠也所耳闻,知道其最近因唱戏而名声大躁,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他也不是什么清官,一者清官日子难过,京师居大不易,二者不合于众也容易被排斥。他奉行“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当下也不觉为难,心安理得收了银子。
毕竟,天地间孝最大,柳二郎的行事的确过了些。
……
不料,次日形势突变,令他原本浑不当回事儿的态度随之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先是几家勋贵甚至宗室投了帖子,并无为柳湘莲开脱之言,似乎只是临时想起,顺便提及此人,又赞赏几句人品上佳的话,别的什么都没说。
可这什么意思,他会瞧不出来?
虽然这些人家并非大权在握,也令他深觉棘手。
这还没完,不久,荣国府贾家嫡孙贾琏亲来,带着叔父贾政的名帖,说柳二郎乃是贾家外孙,因老太君宠溺过度,且年幼懵懂,行事或有不妥,请代为管束,不胜感激等等。
这个“管束”的意思和柳家所说可是截然不同!分明是反话!
李慎忠岂能连这个都不懂?没想到小小少年,此前名不见经传,只因唱个戏,竟然与这许多权势之家勾连!
此案一旦处置不当,自己定会得罪许多人,反受其咎。
关键是,没必要冒着偌大风险为柳家火中取栗呀,得不偿失。
可柳家的情面也不得不顾,况且还收了银子。
此事着实棘手。
李慎忠待在衙门里,全无了办公的心思,左思右想,并无两全之策,大感怅然,便唤来师爷为他出谋划策。
官吏无论是科举出身还是纳捐出身,共同点都是缺乏处理日常政务的经验,所谓“问刑名,不谙律例,问钱粮,不识度支”。师爷便显得格外重要,正所谓“无幕不成衙”。
被唤来的这位师爷姓陆,年近六十,日常负责案件审理,属于刑名师爷。
落座后,听过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只稍作思索,便捋须而笑,端茶慢饮。
见状,知其必有解决之法,李慎忠忙走下来,恭敬作揖请教。
陆师爷也不难大,如此如此这般解说一番。
李慎忠听了亦觉甚妙,拍手笑赞:“陆公妙计,诚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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