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丝毫没有遮掩告状之事,甚至有几分大张旗鼓以作威慑的意思。
柳湘莲不仅很快收到消息,诉状抄本也送到他手中,并非察院传唤,而是书吏偷偷抄了送来。
也非独他一人有此等待遇,出卖案情信息以换取赏钱,本就是胥吏的惯常操作,生财之道。
如果当事人有需要,还可以提供介绍讼师应诉、私下说和、帮助行贿主审官等一系列周到服务。
看完诉状,柳湘莲也觉大开眼见,角度着实新奇,竟也颇能自圆其说。
此事非同小可,若操作得当,能直接把他摁死,万劫不复。
如今他能利用的手段有限,不敢轻忽,唯全力应对。
当即命倪二招呼人手,四处宣传十余年前柳家伯父谋夺幼侄家产之事,并又编造一连串故事,似真似假,有模有样,旁人也无从得知真伪,借此煽动舆论。
戏园终日人来人往,小伙子老婆子拎着茶壶能叽叽呱呱说半天都不带停的。
不管有用没用,先把对方名声搞臭再说。
柳湘莲又亲往神武将军府拜会冯紫英,由他发帖宴请众位戏园小股东。
事发仓促,未曾提前投送请帖相约,并不合礼数,此时也顾不得了。
好在一这帮子世家子弟本就年少,整日玩乐嘻戏,没有正经事儿要做,倒也闲暇。
听闻柳二郎设宴相邀,自不会推辞,打马而来。一时间,冯府内熙熙攘攘,锦衣如云。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之外,还有数位公侯伯家子弟。不拘身份贵贱,嫡庶皆有,只以性情相近,义气相投为重。
入席落座,众人息声。
柳湘莲站起,擎茶为敬,开口便道:“诸位,咱们的戏园子怕是开不成了!“
众人还道他又有什么新鲜花样儿,一听这话,顿时被唬了一跳,便是冯紫英也未料到他竟出此言。
这帮公子哥儿原只抱着闹着玩的心态,应冯紫英相邀,投了些零花钱,少则数百两,多则上千两,并不以为意。
可如今却知道这戏园子能赚大钱,且是快钱,凭借地价上涨,一二年内也许能翻个几倍,更是个细水长流的长久营生。
这可是他们头一次干正事儿,刚尝到点儿甜头,欣然踊跃想说服家里再投钱呢,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俱是面色大变,纷纷开口询问究竟。
柳湘莲一摆手,众人收声。
他叹了气,神色黯然,将事情原委略作说明。
最后恨声说道:“柳家贪婪无度,可我柳二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是毁了戏园子,他们也休想得逞!”
“啪!”
冯紫英怒极拍桌,喝道:“二郎勿忧!我等也不是摆设!他们想夺便能夺么?让他们放马过来试试!”
他可是投了两千两,最近他爹听说此事后都对他和颜悦色了,夸他眼光不差!如何能坐视这等好事儿被人搅黄!
在座的皆是热血少年,关键是投了钱,没的白白便宜柳家人,也纷纷出声应和。
柳湘莲并未因此解忧,摇了摇头,叹道:“不说诸位兄弟相助,便是我有一剑在手,柳家宵小之辈岂敢来逞凶强夺?我所深虑者,乃是柳家凭借权势,去衙门打点关节,胡乱编织罪名,陷我入狱。届时,囚牢之中,岂不是任人宰割,生死由人?难道小弟还能无视国法,杀出来不成?”
众人都出身不凡,这等徇私枉法之事见惯了,一听便知大有可能。
国公府要处置族中悖逆弟子,就算不去私下疏通,衙门的屁股也会坐在国公府一边。
他们也猜到了柳二郎召集他们是意欲何为,绝不会是束手待毙。
诸人中冯紫英投资最多,要保他的决心亦最坚定,毫无犹豫,当即慷慨言道:“二郎不必过于忧虑,柳家岂能只手遮天?我等各家为你联名作保,无论是谁主审此案,也不敢小觑于你,肆意枉法!”
其他人也都出言相和,在他们眼中,这并非什么大事儿,不过是递张名帖提个醒,甚至无需多说。又不是要主审官徇私枉法,不至于担心横生枝节,给自己招灾。
至于柳家,肯定是会得罪对方,但他们也不惧,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众所周知,当今不喜开国勋贵,半斤八两,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柳湘莲愁容尽去,剑眉舒展,风采如旧。
他的诉求也只是给主审官施加压力,令其不敢明目张胆的徇私,并不贪求其他。
议定此事儿,众人心怀放开,吃喝高乐。酒酣之际,又谈及今后戏园如何经营,得知还有更多项目可做,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纷纷表示愿意增资。
散席之后,众人各自回家安排后续事宜。
柳湘莲亦归家修整,状态恢复后,又前往荣国府拜会老太君。
冯紫英等人都是热血少年,纵然家中不愿相助,少不得偷了帖子送去,外人也不知真假。贾家这里就有些难办。贾琏毕竟年轻,要得贾家之助,还得老太君发话。
今上登基后,因开国勋贵中多是太上皇和故太子旧部,且多腐朽,不堪重用,于是提拔了一批新贵,唯独对贾家有所区别对待。盖因贾代化(宁国公贾演之子,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敬之父,贾珍之祖父)担任京营节度使数十载,根基深厚。尽管如今贾家没有担当重任的高官,其影响力仍不可小视,不得不加以笼络。这也是贾家姻亲王子腾能得重用的原因之一。
所以,如果贾家肯发话,比那几家加起来都有用。
只是,柳湘莲已经在贾母身上薅过一把毛,老太太都有些警觉了。
前阵子他为了促成和可卿的婚事,极不地道的搞突然袭击,让老太太抹不开面子用了印。
此举令贾母对这外孙心生不满,如此善做主张肆意行事,哪儿有宝玉听话温顺乖巧?
此后几番拜见,竟不得其门而入。
今日柳湘莲决定迂回一番,于是先找了贾琏,又请托了凤姐。
这一对儿可不是善茬,只要能赚钱,什么不愿意干?何况也没什么为难的。
于是,柳湘莲先拜会了贾琏,再由他直接带着前去拜见贾母。
……
七月天气何等炎热,赤日高照,暑气升腾,下午也闷闷的。
贾母午睡起来,甚觉无聊,备下冰镇的西瓜、樱桃、杨梅、荔枝等各色鲜果和消暑的饮品,叫来宝玉和几个孙女,请她们吃喝谈笑,胡乱打发时间。
忽然小丫头兴冲冲跑来报说,柳二郎又来了!
贾母一听,心里直打突突,寻思,莫不是为他主婚的事儿发了吧?
不过,就算柳家不同意要闹事,她乃国公诰命,也完全不需担心,谅他们绝不至于昏了头来寻她麻烦。可是也烦心呀,老年人哪个不贪图省心安逸的。
本不欲见,便如先前那般婉拒掉,奈何吃里扒外的大孙子琏二爷早领着人到了院外,此刻就在垂花门前等着呢。
而且还有凤姐在旁边扇扇子边说好话吹风,她自然是先过来踩点儿兼通风报信的。
宝玉和姐妹们早听说又演新戏了,也十分撺掇。
老太君抹不开面子,只得命人请入。
柳湘莲一如往常恭敬有礼,向贾母请安问好后,又与众位姐妹打过招呼。
贾母也懒得问他今儿来干什么,反正这外孙子心眼儿多,她心累。
便对孙女们道:“你们不是盼着他来吗?有什么话你们赶紧问他。”
眼见宝玉跃跃欲试的神情,似要开口说话,柳湘莲现在可没心情与他闲扯淡,忙接话道:“老祖宗诞辰将近,孙儿特意安排戏班抽出时间,届时前来为老祖宗贺寿!今儿过来,就是想问问老祖宗想点什么戏?是新戏好,还是旧戏好?昆曲咱们也是能唱的。”
贾母生日是八月初三,如今已是七月下旬,早已开始筹备。
自从入了七月,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到时还不知要摆几天宴席,自然少不了戏班子。
贾母本是个爱戏爱热闹的,也知这外孙别的不说,唱戏很有一套,都开了戏园子了。
一听这话困意全消,勾起了兴趣,忙前倾了身子,问道:“旧戏哪里不能看,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这新戏有几出呢?”
“除了《霸王别姬》,现在又新添了《贵妃醉酒》。若非时间赶不及,单为老祖宗特意排一出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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