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哥从衣服里面缝着的小布兜里拿出一个瘪瘪的钱袋,憨憨地笑起来,嘴角两个小酒窝仿佛是两个小太阳,抹去额上因为常年暴晒落下的一条条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皱纹,二十一岁的年纪,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发着光,努力笼罩着自己的弟弟妹妹。
“好在我今天出门之前还带了一点钱,就是怕发生啥事儿,待会哥带你俩去吃好吃的!咱们仨也搓一顿!”
铜二哥摸摸银宝的小脑袋,将手里被踩烂的瘦瘦菜和破烂的锅都扔掉,声线温柔地安慰道,“就是呀,咱们今天卖不出去,可以明天再来嘛!这么大的米庄,都还有官兵在呢,难不成真是他一家独大?”
银宝抽了抽鼻涕,金大哥小心翼翼地擦净两粉红颊上挂着的泪珠,两个哥哥藏起身后的疲惫和心里的落寞,想起为了瘦瘦菜筹备如此之久就是为了这一天,结果却被搅活成这般。
往买小货商品的街巷再往前走三条街,一拐就是米庄赫赫有名的小吃巷,银宝站在宽阔的街口,看着这里如蚂蚁一一般密集的人群,水汪汪的眼睛瞪地滴溜圆,烤鱼、肉包、锅贴、辣糊糊...
浓郁而纷杂的香气迎面扑来,银宝只是使劲地吸了一口,就走不动道,也流不出眼泪了。
想起以前为了减肥,单位在大海路烧烤城聚餐,她从来不去,明明想吃却忍着。
真是想捏死那时候的自己...
混沌摊上,一张颇有年代味道的老木桌,长长的杂木凳子,银宝和两个哥哥坐在桌旁,肚子饿地咕噜噜叫,有些焦急地等待着锅里热乎乎的混沌。
金大哥本想带两个弟弟妹妹吃顿好的,无奈这条街上稍微带点儿荤腥的,都是一两银子往上走,实在是没钱吃。
方才走到羊肉串儿的摊子,银宝就馋乎乎地有些走不动道,金大哥本想忍一忍就给银宝买一个小串儿,可银宝还是抹了抹口角摁住他的手。
三人就决定在羊肉串摊子对面的混沌摊随便吃点,然后闻一闻羊肉串儿的香气就可以啦,金大哥记得银宝还说这个叫什么,“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虽然他心里觉得应该挺有用的吧,毕竟是闻着荤腥呢,但不知怎么他的肚子越来越饿...
“混沌三碗,客官请慢用——”
小二将热腾腾的混沌端上来,小小的一个碗,里面几片片混沌,这也太少了吧?兄弟二人面面相觑,谁叫这便宜呢,一碗一个铜钱。
兄弟两人拿起筷子,不约而同就把自己碗里的混沌拨拉几个给银宝的碗里,任凭银宝怎么反抗都不行,自己就喝了点汤水。
三人正满满地品着,旁边来了两个纨绔模样的人,要了两大份猪肉白菜馅的饺子,还拎着从羊肉串摊儿上买来的串儿。
那香气...刷刷地就往鼻孔里面钻,往七窍里面润,明明是空气中难以肉眼辨别的虚无之物,却仿佛是张了爪牙,把人的心挠地痒痒地,仿佛咽下口水,都是油和肉精彩碰撞瞬间冒发的至尊香气,简直杀人诛心啊...
若不是羊肉串,银宝也不会注意到身后坐下的这两个人,不过他们哼哼唧唧地,似乎在说着银宝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
“听说琅玡王的亲姑姑,这几天就在皇榆山庄游玩呢,昨儿有得力的信来了,两日之后,皇姑会在米庄玩一天,宫里有人的那些庄主,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各种上等货,你要不要也把你店里那几件上好的丝绸拿出来晒晒?那老祖宗买东西,从来不讲价格,只要喜欢了,她老人家顺心了,那可是几百倍的好利润!”
银宝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刷地亮起来,机灵的小耳朵一颤一颤,兄弟两人也听到了,见小妹如此上心的模样,纷纷停口不再言语,都竖起耳朵听着。
“唉,我也想啊,可是人家老祖宗在宫里多少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瞧上我这种?”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老祖宗得了怪病!太医都治不好!”
怪病?皇姑姑?银宝总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是储存着相关的信息,可怎么都想不起来。瞧见一旁人手里提着的红薯袋子,牛皮纸样的包装激地她猛地一颤,是城门上那张皇榜?
今早晨入城的时候,城门上的确张贴着这样的内容,是什么重病?居然还能去游玩...
“你放屁呢吧,宫里那太医,那手腕,那技术,还有治不好的?”
“你知道个憨憨!那老祖宗成天吃糕粱汇那些个齁甜的点心,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一天比一天胖,就算不吃饭也胖,喝水都胖!宫里太医都没辙了,那城门上贴着的皇榜,你以为是搞着玩呢?”
一天比一天胖?银宝现在听到有人“胖”这个字眼,整个人都兴奋了。只要有胖人需要减肥的,他们的瘦瘦菜就有市场了呀!
身后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吃了差不多就走了。银宝和两个哥哥买了七天的口粮,还有一口新的大锅,还给铜二哥买了一个二手的调料盒,这给他高兴半天...
加上雇马车的钱,金大哥身上还有三十文,寻思着好歹是出来一趟,给孩子和老人们买点吃的,但是街上的要么就是太辣了,要么就是太贵了,犹豫了许久,眼看天就黑了。
“来啦,看一看,糕粱汇今日特价!”
三人一转哞,小吃街的尽头有一家糕粱汇的分店,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都会将白天做的不好的、卖相比较差的糕点拿出来卖,除了长得不好看以外,味道和质量都是没差的。
卖的也比白天便宜许多,很多人都冲着这时间来抢,金大哥上前去卖了二十五文钱的糕点,只有可怜巴巴地三小块,再一回头,承装糕点的篮子和盘子已经空了...
天渐渐地黑了,三人坐在光秃秃的马车上,粗糙的木板手一滑就是一道血印,兄弟二人脱下自己的上衣,一件儿放在银宝身下让她垫着坐,一件儿给银宝盖着。
疲惫的一天似乎被夜色吞噬,来往的路上虽然没有烟火人家,却并不孤单,因为处处都是逃荒和逃难的苦命人,拖家带口,哭闹纷杂,白天如常,夜色如常。
银宝靠在铜二哥精瘦的胳膊上,看着来往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眼睛中流露着恐惧和悲伤,战乱让他们丢失自己的家园,贫瘠的土地让他们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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