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雨夜,一辆崭新的红色夏利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车头的位置贴着一张30×30cm的红底鎏金福字,车载收音机内传出喜庆的播报:“今年没有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明天就是除夕了,相信大家,此刻不是在家里就是在赶回家的路上,除夕之夜合家……”。
砰的一声,撞击声来的猝不及防,在雨夜的街道上顷刻炸开。紧接着,红色夏利车被迫停了下来,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在受到重撞后快速的摆动着。
满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先是呆滞了十秒,接着,司机在慌乱中准备下车查看时,车灯前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男人穿着灰色呢子大衣,身形瘦削,黑色框架眼镜左边的镜片已经碎裂,左脸颊被鲜血铺满,血液正沿着下颚线滴落到脖颈……
二十年后。
早上7:00,深圳龙华区的一个城中村中,肠粉店一家挨着一家相继营业。这里的年轻人早餐习惯打包一份肠粉外加一杯豆浆带去公司吃。每家肠粉店都配有一个保温桶,保温桶里装的是豆浆,堂食的话,豆浆可以免费续杯。一排肠粉店对面还有几家早茶店,早茶店更受当地老年人欢迎。因为老年人大都早睡早起,时间更充裕些,也不用卡点挤地铁。
城中村的楼房布局没有明确的秩序可言,这里的楼房有纵向建的,也有横向建的,还有一些楼房是随心所欲建的。楼和楼之间的间距很小,楼房的隔音效果很差,但房租便宜。
吱扭一声,不远处传来单元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安灯影警惕的从里面探出头来,确定路上行人很少后,她把棒球帽压低,一手提着一个空掉的5L矿泉水塑料桶和一袋生活垃圾,另外一只手抱着两个拆叠好的快递纸盒往垃圾桶的区域走去。
安灯影上身穿着一件短款白色加绒卫衣,肩上背着个涂鸦帆布包,下身是一条高腰牛仔哈伦裤,脚上瞪着一双厚底小白鞋,纤细的腰身随着手臂的摆动若隐若现,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
垃圾桶区域,一个蹩脚的老大爷正在认真的翻找着可以卖的垃圾。老大爷旁边的脚蹬三轮车上已经装上了四床被褥,一个一米多高的玩具熊,还有数不清的纸盒塑料桶。安灯影趁着老大爷不注意,先把她手里的纸盒和塑料桶塞到了一旁的脚蹬三轮车上,然后又把生活垃圾投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安灯影略过一排肠粉店径直往不远处的一家面馆走去。
“美女吃什么?”
“牛腩竹升面,小碗,多加点汤!”
“美女一共13块。”
这是安灯影在深圳生活的第七年,大学四年加工作三年。不知道是不是北方胃太过顽固,现在的她还是吃不惯肠粉。她喜欢早上起来吃碗面喝口汤,这样一天胃里都能暖暖的。
竹升面很快就上来了,就在安灯影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肠粉店外。安灯影赶忙把最后两口面塞进嘴里,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咀嚼就直接用面汤送进了胃里。紧接着她再次压低棒球帽,背上帆布包,快速的离开面店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安灯影走出去一百米以后,手机微信收到了房东阿姨的消息。
“美女,你是不是出差回来了?我刚刚买肠粉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的影子特别像你!”
“阿姨不可能,您肯定是看错了,我还得……一星期后才能回来!”
“是吗,那可能是我没看清,不过美女你的房租可不能再拖了!”
“阿姨放心,我出差回来立马给您,之前我也跟您说过了,我那个工资卡没有绑微信和支付宝,现在这张卡的钱不够了,您放心,我出差一回来立刻就给您转账!”
安灯影回完房东阿姨的消息长舒一口气,然后从路边扫了辆小黄车骑着往地铁站赶去。安灯影的公司在福田区,她租住的地方是龙华区,之所以这样的租住,是因为关外的房租比关内便宜很多。在深圳的很多年轻人都是关内上班关外租房,来回通勤两个多小时,只是为了节省支出。
虽然关外的房租已经很便宜了,但是还处于实习期的灯影工资少的可怜,而且每个月她还得从工资里抽出一大部分钱给妈妈转过去。因为妈妈的腿脚不好,所以从几年前开始,灯影就扛起了养家的责任。
停好小黄车,从清湖北站C站口进入。安灯影先乘坐开往福田口岸方向的4号线,在会展中心站下,站内换乘,再乘坐开往罗湖方向的1号线,之后从华强路站B口出来,再步行上一段路程就能到公司了。
作为公司的实习生,每天安灯影从进入公司的那一刻,就像一个陀螺开始了旋转。各种杂活连着干,各种听从安排,没有一刻是真的能闲下来的。安灯影就这样从早上9点一直转到快要下午5点。
临近下班时间,星宇传媒的茶水间外,安灯影和往常一样,一手搓着黑眼圈加重的眼睛,一手端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正准备推开茶水间的门,但此刻从茶水间门缝透出来的议论声却给安灯影接下来的动作按下了暂停键。
“转正名单出来了,上班摸鱼的总监表姐女儿留下了,经常迟到早退的也……”
“安灯影呢?这个小姑娘可是够拼的,最近加班加的就差住公司了!”
“你说呢,可惜了,不过虽然没能转正,但是多点实习经验也是好的!”
“可我听说,安灯影这姑娘都毕业三年了,前后换了四五份工作,没有一份工作能转正成功。能力不足?不见得,不过也正常,职场上谁还没受过委屈倒过霉,委屈受着受着就成熟了,霉运缠着缠着……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散去!”
茶水间外,安灯影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下意识的捂住手机、握紧杯子往临近的洗手间方向走去。进入洗手间后,安灯影打开手机未读消息,消息是公司刚刚发布的转正名单,转正名单上没有她。
在安灯影的职场生涯中,这样的结果并不陌生。但当它再一次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底还是滑过一丝失落。毕业三年来,加上这家公司,她已经先后在五家公司就职,无一例外都没转正成功。
第一家公司人际关系过于复杂,跨部门的矛盾,难相处的同事,小团体的排挤,她受不了每天上班堪比宫斗剧般的职场环境,主动提出离职;第二家公司碰到一个习惯性窃取员工成果的上司,安灯影熬通宵想出的方案,转眼署名就变成了上司的,她申诉无果后被上司找了个理由辞了;第三家公司倒是哪哪都符合安灯影对理想职场的要求,但是就在转正的时候,公司发生改制,她被调整离职。
常说事不过三,安灯影在接连三次转正没成功后,她便自动进入了一个“实习期转不了正”的怪圈。所以上回的第四次和如今的第五次发生的时候,安灯影的内心承受力也就被锻炼了出来。等到她再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失落的心情已经接受过整理。
安灯影将手机塞回兜里,然后端着杯子往工位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办公区域内出奇的安静,等她走到工位的时候,已经有同期的实习生们开始整理个人物品准备离开。
安灯影习惯性的将杯子放在工位上的一个全家福相框旁边。略带年代感的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男人穿着灰色呢子大衣,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眼窝深邃,眉骨突出,脸上洋溢的笑容透露着一股和善。男人旁边的女人穿着一件米白色呢子大衣,三七分的长发盘在后面,前面没有碎发,干净淡雅,两人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棉衣外面套着白兜兜的小女孩。全家福照片的角落处有一串用红色水笔标注过的字样:“2000年2月3号留念”。
安灯影从工位下面掏出一个纸箱,将个人物品有序的放进去,她最终选择了吃下委屈,保持体面的离开。
五分钟后,打卡下班的时间到了,安灯影抱起纸箱背上帆布包,和往常一样走出了星宇传媒的大门。马路上挤满了刚刚下班赶地铁的人,她有些失神的往前走着。
多次转正的不成功让安灯影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她是不是很异类?她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行?她是不是个很差的人?如果不是,那她为什么会接四连五的转正不成功?安灯影的思绪被一连串的自我质疑塞满,也就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绿灯已经变红。
吱嘎的紧急刹车声搭配着狂按的车喇叭声音,安灯影的思绪再次被强行拉回现实。
斑马线上,一辆红色奔驰紧急刹车,在距离安灯影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安灯影条件反射的转过头去,红色奔驰内的司机正面带怒气的从车里探出头来。
“瞎啊,不要命啦,看路啊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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