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见山听说她要去见县尉府上的少夫人,心中暗自忖度了一阵。
“虽说万事靠自己,但单靠自己毕竟是不够的,人脉也要用上。”苏怜微微一笑,“见山哥哥放心,怜儿绝对不会做让见山哥哥折损颜面的事。”
这一点他倒是不担心。只是,这小姑娘是不是太能折腾了?万一……张见山隐隐有些忧虑。
张见山给苏怜的脚上满了药,苏怜看了看,嘀咕道:“见山哥哥费心了,可惜明早还得拆掉,这样子没法见人。”
“一定要去吗?”张见山垂眸掩下思绪。
“嗯,一定要去的。”苏怜点点头,又宽慰道,“你别担心,我一个人去,没事的。”
“那就早些睡吧。”
“你先睡。我还要记点东西。”苏怜微微一笑。
张见山瞟了一眼案上的纸笔墨,那是她先前向店家要的。
“天色晚了,明天记不成吗?”
“怜儿只是短时记忆好,睡一觉起来可就全忘了。”苏怜吐了吐舌头。
“怜儿要写什么?”
“账本啊!好不容易存在脑子里的。”
苏怜一瘸一拐地将纸笔取来。张见山劝不动她,只好在阿吉身旁睡下。她见那一大一小睡下了,方才安心动笔默写白天记下的账本。
她从小对数字特别敏感,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只是短时记忆,若不及早用笔记下来,过几个时辰便会忘掉一半。
斗室之间弥漫着墨香。这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让张见山有些怅然。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在他身处之地闻到这纸墨香气是何年何月了。
对了,那年隆冬家塾之中,庭中积满了雪,父子兄弟齐聚一堂,还是那样快乐融融……
他五岁时,父亲似乎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那年元宵家宴,家里来了好多人。他还在园子里与哥哥们玩闹,父亲却将他单独叫到书房。
在书房里,站着好些人,他们都看着他。其中有远房叔父,有后来教他武艺、带他入门的恩师,有扬州来的宋伯伯和他的幼子,还有父亲的至交、那位不苟言笑的曾将军。
印象中,还有一位贵客,不知道为什么,过了那一夜,他却再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也是在那一晚,父亲赠他小字见山,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能以本名示人。
不久之后,那场大变故便来了。那时他已经过继给远房的叔父,全家抄斩的消息,他也是在城墙的告示上看到的……
父亲留下了偌大一个局让他独自去完成。张家之所以世代不灭,均是因为在全盛之时便做好了迎接灭顶之灾的准备。他作为张家余孽苟活下来,家族和天下都在他的肩上。
灯花啪的一声炸响,脑中的光景倏然消失。张见山微微眯起眼,看向如豆灯光下那女子的侧影。
瘦削的身子仿佛经不起一点风寒,她执笔的手白皙如玉,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有心事一般。张见山嗅着那墨香,心头微微涌起波澜。
***
苏怜默写完账本已是三更。借来的蜡烛都烧尽了。白天跋涉了一整天,夜里又写了一宿,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她想在桌上趴一会儿,没想到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咕哝一声,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去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温暖的被子盖在身上,苏怜翻身摸到一个软软的小肉包,熟练地将手揣了进去,美美地睡着了。
张见山把小姑娘抱到床上去睡,回头看了看散落一桌的纸张。
她竟然真的全默记下来了,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想不到的本事。他自己虽也是过目不忘,但于数目上却做不到如此精细详实。
张见山将桌上的纸收拾整齐,借着烛光细细看了起来。这上面每一笔款项、每一两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小丫头的字也极是整齐。
这苏怜与他原先预想的木讷小姐全然不是一回事。
这个小小的弱女子,本来应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如今却要跟那一家子虎狼斗。
想他虽然幼年遭逢变故,但毕竟有师傅和义父看顾,这个女孩子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要争,便由得她去争,他不会帮,只要她不出格,他也不会去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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