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天魂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喜事了，一切都是从狐湫寻成人后开始准备的。灭天魂的成婚礼仪并没有多繁琐，本是一切从简。首位虽相比旁的家族要富裕，但暗黑族没有征收赋税的规矩，地广人稀，如此对于帝王家也是比之不及的。暗黑族多山，除了当年的姝虺外其余都在山中，他们世代依着起伏的山脉自给自足，守好了先祖留下的宝物，却没有为自己留下过多的财富。

为了二人成婚的事，狐令天思量了许多日子。灭天魂往日的典礼虽然也称得是体面，但对于狐丠芸与狐湫寻的家世来说依旧略显寒酸。虽然灭天魂无法像穷阴族一样耗时一年半载为狐丠芸定制婚服，亦不能为她备下宏伟壮观的嫁妆，但多少也是要比旁人多用心些的。

正在狐令天一筹莫展之际，巧有人解了他燃眉之急。守门弟子来报时，并未告知狐令天是谁要见他。对方只带了几位侍从，抬着个箱子，来者都是用斗笠遮住面容，特别嘱咐了守门弟子只见狐令天，低调得很。狐令天也是屏退左右，单独见的她。

书阁中，那女人摘下斗笠，竟是虞灼澜。箱子里放了两套婚服，是给狐丠芸与狐湫寻的。头冠配饰里衬鞋袜一样不少，一针一线都是极精细的，可是，婚服看不出一丝穷阴族与幻族的痕迹，外袍的背还绣了金色的狐狸，那是灭天魂的狐狸。狐令天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由衷得感谢她。狐令天感觉到门外有人，狐丠芸是顺着母后身的泉客族仙气寻来的，但她只是站在那，并没有推门。狐令天也并没有邀她进来，毕竟虞王后特意说过，只见狐令天一人。

“虽然在下不知您从哪得的消息，但在下替在下的徒儿谢谢您的记挂，同时也向您致歉。幻族的规矩不尽人意，他们只能选在灭天魂成婚。”王后听罢，只是笑着点点头。这确实不合礼数，但她女儿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么做必有她的考量。

绸缎挂满了主楼，红烛灯火照亮整个夜晚。由司筠祈亲手为狐丠芸梳妆挽髻，那场面和谐而温馨，二人宛若母女。

那是狐丠芸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婚服，同在嵩冰殿那夜一样，她一眼便认出了母亲的绣法。此刻，她更加确定，那夜子车所感受到的泉客族仙气的确来自母亲。司筠祈一边温柔地梳理着狐丠芸的长发一边安慰着她的情绪。这满身的贵重，是母后带给她的新婚祝福。

繁琐而厚重的婚服禁锢了狐丠芸平日里宛若足下乘风般的步子，满头珠翠迫使她时刻保持着无比端庄的姿态。昨夜里嬴清芮还曾用玩笑般的语气说了句：“师姐似乎不曾着过钗裙，怕是会穿出种英气来。会不会像个扮女装的秀气男子。”

实说这倒也怪不得嬴清芮口无遮拦。莫说灭天魂的一众师兄弟了，就连她自己也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身着华服钗裙的模样了。次为救师母扮了次宫女，煜枭初试在环境中为唤醒狐湫寻曾穿过子车闵岚的衣裙。这是在今日之前，狐丠芸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仅有的两次。

狐丠芸看着镜子里所映出的美人，曾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已成为现实，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欣喜若狂，反而无比平静。这不只是因为她期待这一天期待得太久了，更多的，是看到了二人的结局。

幻族那边，钟离景硕依旧没有废除钟离屹荀的太子位。子车轻耀曾侧面打探过，硕帝依旧执着得觉得钟离屹荀还活着，在他心目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也依旧是钟离屹荀。也就是说，屹荀很可能有朝一日还是要回去承袭皇位的。而叁尊靈蛇族那边，岩井若眳与狐丠芸背负着全族的希望，她们将会是未来的万蛇元宗与操蛇之神。

两个皇帝天各一方，必定会是聚少离多的。哪怕是一年只有七月十五集会能见一次也算不得稀奇了。

狐丠芸与狐湫寻，他们依旧不能携手一生。

就像多年前宋紫菱所说的那样，断肠崖边三生石，子车闵岚的手拂去，什么也显不出。他二人的名字不在一处，这代表着他们依旧不能携手共白头。可当年的子车闵岚偏不信邪，一定要试一试。时至今日，她才觉出这个中缘由……

一楼厅堂的灯光照进二楼的走廊，再向前走一步便身处灯光中了。狐丠芸调整好情绪，朝着灯光迈出了第一步。柔和的灯光一寸寸撒在狐丠芸身，那身婚服惊艳了所有人。狐湫寻迎前去，狐丠芸则一改往日的雷厉风行，精美的面帘压不住身透出的端庄高雅。遵循着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宫规，俨然一副公主的模样。狐湫寻望着她，眼神发痴。眼前人的一言一行都恍若隔世。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聘礼嫁妆。一拜天地，拜的是创世鬼神。二拜高堂，狐丠芸这一方是师父师母，狐湫寻这边则摆有一条他随身佩戴了十七年的项链，那是他母后姒妍姝的遗物。

原本来说，这是不合规矩的。狐湫寻有父皇与继母，而狐丠芸父母皆在，私自成婚实为不妥，但幻族的规矩也实在令人头疼。幻族历代，凡太子正妃必须是政治联姻所娶。若太子无正妃，登基后则由太后操持选妃大典，皇帝不得参选。典礼后，皇帝可从妃位中择一人立后……

三拜礼成，狐丠芸端坐于榻，遮面是珠帘在眼前微微晃动着，珠帘内侧还加罩了一层锦纱。在狐丠芸眼中，仿佛整间屋子都被罩了层红色。

狐湫寻几盅酒下肚，面微微泛了红，衬得整个人精神焕发。他前挨着狐丠芸坐下，伸手替她取下珠帘与锦纱，一时间竟被眼前人迷得移不开眼。痴痴望了许久，愈发不知所措，反倒惹得狐丠芸笑他。他轻轻将狐丠芸揽进怀中，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叫一声娘子了。同样的，这场景也在狐湫寻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了。但又不一样，他想带给狐丠芸的，是以穷阴族公主的身份，以非联姻的形式，嫁给幻族的皇帝。但这美好的祈愿，放在此刻却是再困难不过的。

狐湫寻缓过情绪来，低头附那两片微张的柔软，鲜红的口脂被晕染得不成样子。红烛随风而灭，钗冠散落满地。帷幔垂下，遮住榻一方旖旎。

一夜云雨，狐丠芸醒时天才蒙蒙亮，雪花衬得天空愈发昏暗了。她腰酸背痛睡不安稳，索性披了外袍推开窗子。雪不算大，落在地也只有薄薄一层。暗黑族很少下特别大的雪，除非是人力为之。

她伸手去接，雪花融化在手心，那是种熟悉的感觉，闭眼睛，仿佛便回到了远方那个家。

狐丠芸往远处望去，不过辰时初而已，熙傲的剑光已在校场闪耀了。狐丠芸肩负着灭天魂所有人的仇恨，她手里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子车冷御，只一点，替他施展禁术的人。

仟御狐宗被灭的日子的确对了狐丠芸二叔子车悯熙失踪的日子，但独独寻不到尸体，寻不到证据……

从狐丠芸的屋子朝那个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令狐夕哲与他身后的主楼。主楼里有又几间屋子亮起了灯。狐萩枂狐秋犀，文訫韵姚今语。她们也要开始为两年后的煜枭大选预备着了。

从今日起，主楼里狐丠芸与狐湫寻的屋子空出来了。随着日后空出来的屋子越来越多，主楼也要留给下一任的正副二位盟主了。

十年的那个冬天，那天也下着雪，不过是人为的雪。从子车青烟与钟离屹荀开始，他们一个个在灭天魂聚集，聚集在师父师母身边。

十年后的有一个冬天，又是一场雪，又是从子车青烟与钟离屹荀开始的，他们将一个个由灭天魂散去，离开师父师母的庇护，去奔赴自己独有的人生……

最终的最终，只有两个人，将守着这物是人非的主楼，度过大半人生。

狐丠芸永远记得昨夜的狐令天，那是个替她开心又含着泪花的狐令天，他比狐丠芸更清楚，这样的安稳日子维系不了多久了。他像个嫁女儿的父亲一样，对狐丠芸说了许多话。狐丠芸每一句都不会忘却，而这之中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那段：“你有你自己的使命，你会在权力的路越爬越高，最终站在顶端俯瞰众生。巅峰孤独且寒冷，到那时，你将除了权力一无所有。哪日累了，灭天魂永远为你敞开大门。你会在这世活很久，大概五百多年。哪怕到你步履蹒跚的时候，哪怕师父师母师弟师妹都不在了，这里依旧是你的家。不管日后你姓子车还是姓伊阁，灭天魂的族谱里，都会有一个叫狐丠芸的人，一直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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