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的后门被推开,一个背着竹篓的姑娘进来,竹篓里是一些草药野物之类。时光荏苒,狐丠芸已出落成个美人了。原本狩猎采药之类的事务是该由门中弟子负责的,以往历代盟主都如君王皇帝般高高在。可狐令天偏是个不寻常的,整日里把和蔼写在脸。事事亲力亲为,连带着门内儿徒也是如此。与其说狐令天是盟主,不如说他是位慈父。
在狐丠芸还是子车闵岚的时候,曾有幸见过狐普真一回,那位盟主气场丝毫不输自己父王。狐普真过世得早,那之后南宫东莪也是郁郁寡欢,仅过了一年不到便随他而去,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若是他活得久些,他儿子定不会是这副慈容。
时光流逝,日久年深。狐丠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单靠着幻象就能唬到的小孩子了。她的人生难得太平了几年,无风无浪。今天似乎也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的,除了主楼大门被叩响的声音。门外候着的是今日守山门的弟子。
“枂师姐,劳烦回禀师尊,斥獠渊盟主于山门外求见。”守门弟子来报,却被告知狐令天又在书阁中。弟子毕竟只是弟子,比不得儿徒。他在门口犹豫半天却不敢敲门,只得拉住狐萩枂,央她代为转告。
灭天魂已有许久不曾待客,狐萩枂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留他又说了一遍方才进去禀告父亲。
狐丠芸倚在二楼的栏杆看着师妹将那位年轻的客人迎进来,依稀觉得对方眼熟。正回忆着,忽有一声“兄长”传入狐丠芸的耳朵。啊,她记起来了。对方好像是七师弟亡母那一脉中的族亲,东方家的小盟主,年仅十四岁的东方寻泽。几年前,狐丠芸还曾随师父出席过他的继位礼。老盟主亡故时,东方寻泽比当年初为盟主的狐令天大不了多少。
弘沐辰情绪很高,自舅父早逝表弟继位起,兄弟二人已有两三年不曾见了。
狐丠芸看着师弟的笑颜,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儿徒中唯她居长,下面八个弟妹。除去师父的女儿,其余的,有人丧父,有人无母,有人父母双亡。狐丠芸和他们不一样,跟他们比,狐丠芸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或许她不幸,可她到底还有个家,还有父母族亲。或许她幸运,可她离家比所有人都要早。她家就在那,可她无法再光明正大的,以子车青闫的身份迈过那扇门。特殊场合下,甚至父亲就站在她眼前,她却只能道一句:“参见嘉君陛下。”
记忆的阀门已被开启,一发不可收拾,多年前的那桩事依旧清晰浮现在眼前。炎炎夏日的夜晚,狐丠芸在校场练到很晚,汗水浸透了衣衫。那日她刚入大堂便听有人推门。守门弟子入主楼回禀,说是嘉君与王后前来求药。听了这话,狐丠芸的心跳似乎都顿了一下,直到对方叫了她三四声才反应过来,慌忙去寻师母。狐令天与司筠祈刚刚歇下没多久,司筠祈作为医者,做不到见死不救,忙打理好衣衫下楼去。狐令天也毫不犹豫跟了出去,不过他并不急,只是停在狐丠芸身边,伸出手说了句:“没事,师父在。”狐丠芸拉着狐令天的手下楼,正巧遇见那位弟子迎嘉君与王后进来。二人皆是一脸焦急,王后怀里还抱了个婴儿,真是难得的场景。
司筠祈接过嘉君递来的药方,那是姐姐的笔迹没错。面几味药材被画了圈,是姐姐那里缺少的。
司筠祈带王后和那病重的婴儿去了客房,嘉君不曾跟去,只在下面等着。堂堂一国君主,此刻却在狐令天面前掉着眼泪。
算起来有七八年了,那夜嘉君具体说了什么狐丠芸已记不清了。唯有那句“孤与王后此生只生下这么一个女儿……”依旧在狐丠芸耳边萦绕。记忆犹新。
当时,狐令天听到那句话后,先看了一眼嘉君,随后又看向狐丠芸,眼神足以表明内心的复杂。狐丠芸的心情比师父更加复杂。
在子车青闫伴读于幻宫的那段日子里,也生过一次病,险些死在病榻。那时候的子车青闫才五岁,翘首期盼多日,却只等来父王一句:“国事繁忙,抽身不得。”
狐丠芸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皱起了眉头,似乎企图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驱除。
子车咲怜呼吸略显困难,哭声渐弱,似乎是仙气衰竭。理论来讲,仙气衰竭是将寿终正寝的征兆,是不可逆的。可子车咲怜不过几个月大,几乎是不可能衰竭的。司筠祈也没什么法子,只是照着姐姐的方子配了副暂回仙气的药喂给子车咲怜,续她的性命。
姐姐写的确实是那丸药的方子,但将纸放在灯下照着,画圈的位置便又会显出另一套方子来,那并不是套治病的方子,但司筠祈却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司筠祈将王后送出门去,给公主喂下新配的一味药,随即做法。药为辅,法为主,听闻姐姐近日身不大好,定是做不了这法才以缺少药材为由请司筠祈相救。绿光从门缝透出来,王后在门外满心焦愁。司筠祈手心相对,仙气由手心导出来汇聚成一个光球,法光从子车咲怜的皮肤透进去,逆着向外扩散的穷阴族仙气朝心脏去。这是个漫长且困难的过程,司筠祈的额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丝丝缕缕绕子车咲怜的心脏,越绕越多。汗水滴下来,滴到司筠祈的手背,那双手已微微颤抖。直到那颗心脏完全被法光包裹,法光与心脏逐渐融为一体。绿光消散,司筠祈扶着床榻的边沿瘫坐在地喘息着。仙气的消散算是暂时止住了,司筠祈也不确定这法术能保多久,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
见门缝中不再透出法光,王后试探性地推开门。她前搀起司筠祈,子车咲怜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也不哭闹。顷刻间,王后不知该说什么,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好容易送走了嘉君与王后,天都快亮了。照礼数,狐令天本该送行至山门,可他却只派了个弟子相送,连儿徒都不是。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门便被死死关,狐令天转身向还坐在那里的狐丠芸去,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不摸还好,这一摸狐丠芸叫了声师父,瞬间从椅子下来趴在狐令天肩开始哭。她转世的头几年里,原本还抱着几分对亲情的向往,结果可显而易见。
狐令天将她抱起来,哄她入睡。他不知道狐丠芸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却依旧尽力帮她驱散。
狐丠芸羡慕狐萩枂,同时她也嫉妒狐萩枂。嫉妒她托生在那么美满的家庭,嫉妒她拥有那么好的父母……
一声中规中矩的“东方盟主”斩断了狐丠芸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思绪,眼看师父已引东方盟主落座,狐丠芸赶忙整理好一副合适的表情,半路劫了师妹的托盘茶过去。毕竟难得有人造访灭天魂,好奇心还是该设法满足一回的……
“东方盟主冒雨特来灭天魂,想来不止是为了探望兄长吧。”这种天气不便召剑灵,化烟确实能省去不少路程,可这并非他的属地,化烟也只能到达狐家属地,近不得灭天魂范围。
狐令天知门中日日事务繁杂,大大小小都要经盟主手里口里调度。狐令天众儿徒渐长多少可分担些,可东方寻泽身边也没个可以帮衬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多清闲。
“不瞒狐盟主,今日清早,晚辈属地中遥狮域的欧阳掌门前来交予晚辈一纸战书。说是昨夜有一绿色巨蟒入梦,令欧阳掌门将此物交予首领。梦醒时分,便见此书信置于桌案之。”
说罢,东方寻泽自袖中取来一封战书递。身侧弟子忙接过送到师尊手中。狐令天接过那封战书,却并不急着打开。他摸着信封,感受着面残留的仙气,不觉神情愈发严肃。东方寻泽年轻,不认得面的仙气,只觉得那条蛇罕见。
“外面雨大,一路多有不便,东方盟主远道而来,不妨多歇一歇。”弘沐辰接收了师父的眼色,冲前不由分说便将东方寻泽拉二楼去。
狐令天将借茶之名留在这悄悄听着的狐丠芸唤到跟前,抬手将那封没拆的战书递给她。
“你来安排。”
随后,便又往书阁去了。
狐丠芸带着信回屋里,满心疑惑。指明交予首领的战书,此事多半重大,甚至关乎整个暗黑族的荣耀,师父却连拆也不拆。
翻过信封,那里逐渐浮现出一条盘旋的蛇来。看得狐丠芸头疼。
那条蛇,那个早已灭亡的种族,多年来一直在她人生中挥之不去,仿佛无处不在。
拆开信封,狐丠芸第一眼便注意到最后那句落款:“在下,蛇母。”
蛇母……
狐丠芸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外面依旧下着雨,那是隔着石壁都能听到的雨声。
多年前的记忆再次被勾起,那年她才六岁,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蛇母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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