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声响由窗户传进来,拳脚碰撞在一起,刀剑划破空气。各色声音混作一团环绕在嬴清芮耳畔,吵得她睡不安稳。
嬴清芮裹着棉被在床榻翻滚挣扎了一阵后才终于从睡梦中拉回了些许意识。烈日高升,浓烈的阳光透过帷幔洒进来,驱散她原本尚浓的睡意。嬴清芮忙爬木台推开窗子,阳光更烈了。
她又晚了……
嬴清芮慌乱地换外衫拿了剑就跑,带倒了剑托都没心思扶。推开门险些一头撞在司筠祈身。
“师母。”
司筠祈蹲下身将嬴清芮满是褶皱的衣衫打理整齐,眼神中蕴含着满满的慈爱与温柔,仿佛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
灭天魂的校场,狐令天同往日一样搬一把椅子坐在边看着一众弟子儿徒。一群身高参差的少男少女中,属嬴清芮的身影最为矮小,被某位师兄挡得严严实实。
狐令天放下茶杯,悄悄将椅子挪几寸,这才看到远处泄出些许炽凰的剑光来。相比于同龄人,嬴清芮已优出不少,只是炽凰拿在她手,还是会显得过分的长。很不协调。
狐令天看着看着,不禁又忆起自己初遇嬴清芮那日来……
那日也是一个骄阳照耀的日子,只是不像今天这样满地积雪。狐丠(qiu)芸紧随师父的脚步,剑灵散去,落于长乐天的领土。那时候狐丠芸还刚拿到同心没多久,控制不是很熟练,以至于降落不稳而跌倒在地,沾了满身黑色的东西。当时狐丠芸年纪还小,用不得化烟,再者化烟更适合独自外出,若非精通者恐失散,故此只得招剑灵。她拍掉身沾的,正疑惑那黑色物质是什么,抬头却原地愣住。这和她在画像中看到的长乐天完全搭不边。曾经这里风光无限,各色鸟类在天空中翱翔,一副百鸟朝凤的景象,此刻却只余下满山的灰烬。木制宅邸引火,漫山灵株易燃,远远望去,焦黑一片。
狐令天寻遍整个山间,却只剩下满地残骸。猛然间,他察觉到空气中飘荡着一丝尚未消散的仙气。狐令天忙顺着那仙气寻去,仙气的源头是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不曾受火焰侵蚀。长乐天的地界,少有暴露在地面的岩石。
狐令天探头望进去,洞中狭窄而曲折,相当昏暗,唯有远处拐角透出几分微弱的光芒来,照亮一方石壁。狐令天扶着石壁,朝那光芒去,越是往前越是觉得地面湿润,似乎是踩在水中。火光在狐令天手心燃起,借着火光低头一看,不像是水。狐令天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沾了一点,腥红的液体在狐令天指尖流动,那分明是血。狐令天这才意识到那环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来自何处。遍地的鲜血已沾湿了狐令天的衣衫,顺着血液的痕迹朝前望去,血迹直延伸不断,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直到狐令天的注意力不全在那微弱的火光,他才意识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有多浓烈,熏得他头疼。
狐令天踩着鲜血绕过巨石,眼前路已尽,地的火堆也快熄灭了。山洞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硕大的青鸾。曾经的神鸟此刻通体灵光已无半分,羽毛暗淡。覆手去,体温尚存。那是长乐天的盟主嬴霄溟。看着老友的尸体,对方爽朗的笑声仿佛正萦绕在狐令天耳畔,可叹故人已逝。青白色的羽毛掉了一地,有些甚至被血液染成黑红色,这一番景象,好不凄凉。
嬴霄溟把自己包成一个球,似乎在保护着什么。狐令天伸手挪开嬴霄溟的翅膀,羽翼庇佑下,一个小姑娘正睡得安稳。那小姑娘看去不过两三岁,刚好合了嬴霄溟女儿的年纪。嬴清芮怀里紧紧抱着一把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剑。狐令天有幸见识过那把剑,剑名炽凰,原佩于嬴霄溟腰间,炽凰是长乐天首屈一指的法器,几乎整个暗黑族都听过它的名号。
狐令天好不容易带嬴清芮出了山洞,转身用结界封住洞口,虽然他来不及安葬老友,却也能使他的尸身不受外力侵蚀。确实有些亏待他,但总是生者要紧。
狐令天长叹一声,再转头时却已不见狐丠芸的身影,她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或许是狐令天进洞的时候,或许更早。狐令天从未觉得狐丠芸这么不让他省心,还要耗时间去寻她。
他横跨半个长乐天找到狐丠芸时,却见她蹲在地,从满地灰烬中翻出一个泛着蓝光的小物件来,擦拭干净拿在手里端详。看着那颜色,忆起前些日子仟御狐宗的灭亡来,狐令天大致猜到了,便停住脚步不再往前,只远远唤一声,“芸儿”。吓得狐丠芸忙将那物件藏在身后,慌乱中还险些掉在地。转身看着狐令天,满脸心虚……
直到司筠祈的手停在狐令天的肩头,他才回过神来。幼子贪玩,早已闹作一片。这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狐令天倒也不说什么,毕竟能力都说得过去,也有相当一部分比同龄人出众不少。
师弟师妹的嬉笑声传入耳中,听得狐丠芸莫名头疼。明明往日里自己也会同他们玩闹。忍了许久,愈发烦躁,于是狐丠芸提了自己的法器,往山林深处去。眼看着狐丠芸渐行渐远,最终由小门出去,狐令天忽觉满心担忧,沉吟良久却并未前。
眼前是一个荒废多年的校场,杂草横生。法光四起藤尸逼近,狐丠芸这个年纪对付藤尸多少有些吃力,这东西源源不竭恼人得很。狐丠芸握住腰间紫裂,对着其中一只甩鞭过去,钢鞭的骨节咬在它脖子,连带着这个倒霉蛋一同扫出去,眼见刚砸倒一片,骨节挂满了血肉。下一秒,新的藤尸又不知从何处冲来。狐丠芸反应很快,顷刻将紫裂收回,再甩出时,法光由指尖流露,紫色的火焰凭空燃起。紫裂便是名起于此。
长鞭抽去的一瞬间,狐丠芸仿佛看到了那股强劲而锋利的水刀喷涌出。
星河……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狐丠芸脑海中,她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眼中的震惊仿佛要溢出来。等她反应过来定睛再看,落在地的紫裂依旧环绕着火焰,四面藤尸蓄力朝她扑来,却又在身侧化为乌有。只余下被抽中的那几只藤尸在火焰中翻滚哀嚎。待幻术褪去,一切消散,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狐丠芸穿梭在树木间,神情略显恍惚。山林本无路,一不留神便走错了。
那一闪而过的星河扰乱了狐丠芸的思绪。昔日外祖赠予长鞭星河以作辅修法器。回首来时路,离家已三年有余,往日种种尽数浮现于眼前,而这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从北崖坠落的那一刻,一切美好顷刻碎尽。
狐丠芸猛地回过神来,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闻身后有细微的响动,转头正见一只猛虎扑来,近在咫尺。手中钢鞭已施展不开……
狐令天心中愈发忐忑难安,正欲出门去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狐令天顺着方向赶到时,已是满地的殷红,连地的积雪都被新鲜的血液融化。
那猛虎倒在地,艰难喘息着。它的脖子不知被什么利刃所伤,留下五个几乎贯穿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狐令天凑近看时,它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一丝墨绿色的光芒,那光芒随着它的死亡消失殆尽。
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狐丠芸倒在一旁不省人事,那没来的及躲掉的一爪正正划在她的右眼,半边脸都血肉模糊,甚是吓人。
和脸一样沾满鲜血的还有狐丠芸的右手,那黑色的指刃足有五六寸长,何其锋利。狐令天不过是轻轻摸了摸,指尖竟被划了道口子……
狐丠芸身体很沉,想动却动不了,仿佛不受控制。相比之下,她的意识确实十分清晰。冬日的寒风打在脸,倒生出几分故乡的味道来。
恍惚间,一股暖流袭来,狐丠芸仿佛置身于夏日的阳光下一般,脸的疼痛也已莫名消减了大半。黑暗中,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狐丠芸寻着那光源逐渐往前,谁料越是往前越是亮得刺眼。狐丠芸再睁眼时,光芒消散,眼前已非灭天魂山间。环顾四方,玉墙金瓦,美不胜收。绣着太阳纹的旗帜在风中飞舞,这是幻族皇宫。狐丠芸诧异地摸了摸右脸,皮肤嫩滑依旧,手也不曾沾染半分血色。嬉闹声在耳畔环绕,那是来自她记忆深处的声音……
狐令天将狐丠芸带到夫人面前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狐丠芸的半张脸已经开始发黑。那是某种连司筠祈都不曾见过的剧毒。她通身灵气已尽,魂魄不知身在何处,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脉搏。剧毒致命,司筠祈也救不了狐丠芸……
看到司筠祈摇头时,狐湫寻只觉五雷轰顶。他不相信,这世有师母救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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