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拉钩!”
“拉钩!”
其实乔琳也知道,这种拉钩的效力可能只维持一会儿,过个十天半个月,魏成林又要逃课去网吧了。不过能管他一会儿是一会儿,谁让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呢?
魏成林总算安安静静地写完了一次作业,快到十点了,他才回家了。乔建军睡醒了,顺手打开了电视。晚间新闻里正在通报着今天的死亡数据,乔琳吓得小脸苍白,乔建军急忙把电视关上了。
“你看,现在都是大城市才有,港城这么小的地方,传不进来的,啊!”乔建军安慰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大的说服力。
乔琳眨眨眼睛,问道:“哥哥去医院了,妈妈也不肯回来,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
这下乔建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他习惯性地摸口袋,但还是一根烟都没摸出来。
乔琳垂下眼睛,忧心忡忡地说道:“听妈妈说,那个女生半年都没回家了,今天她爸爸来看她了,给她送了些好吃的。本来没什么的,可据说她爸爸在上海打过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海的情况不严重,再说了,说不定他爸爸很早之前就回来了呢。”乔建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乔琳的大眼睛又眨了几下,她晃着笔,低声道:“但愿哥哥没事,他很快就要考大学了。”
薛冬梅是港城第一医院接收的第一例疑似病例,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中,还带着一丝未知的紧张。乔楠和周老师都在外面等着,周老师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急诊室的大夫才一脸严肃地出现了。
周老师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哥,怎,怎么样?”
大夫突然笑了,说道:“瞧把你紧张的!她这明显是肠胃性感冒啊!不过症状挺严重的,你们送来的很及时。”
周老师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乔楠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大夫又说道:“虽然基本上能确诊是肠胃型感冒,不过她有些发烧、咳嗽的症状,还是再观察一天比较稳妥。”
周老师急忙答应道:“那是那是。哎哟,真是吓死我了!”
隔离病房的构造跟二中的差不多,但明显要专业很多。乔楠没有任何发烧的症状,但也留在了隔离区,跟薛冬梅有一门之隔。他躺在外面的病床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着。对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来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乔楠!”
“嗯?”乔楠一骨碌翻下床,趴在门上仔细听着。
薛冬梅靠门坐着,轻声道:“你还没睡着吧?”
“嗯…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
“不用了,我好多了,只是睡不着。”薛冬梅咬紧嘴唇,说道:“多谢你。”
乔楠笑了笑:“谢啥?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可今天耽误了你一天时间,你不记恨我吗?”
乔楠靠在门上,轻声道:“老师不是常说嘛,高考靠的是平时的积累,这一两天不要紧的。你平时成绩那么好,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就当是高考前的养精蓄锐好了。”
薛冬梅竟然露出笑容来,说道:“你真会安慰人,怪不得女生都喜欢跟你说话。”
“嗯?”乔楠一下子害羞了。
“我没有撒谎,她们虽然不跟我说话,但是她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咱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你。”
乔楠抓耳挠腮,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会吧?我妹妹天天说我是块木头,肯定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是真的。”薛冬梅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却很沉重,好像有一份心思在里面。
仿佛察觉到了乔楠的不自在,薛冬梅笑着岔开了话题:“乔楠,我一直很纳闷,你说我们这么拼命的原因是什么?”
“高中生…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考个好大学了!”
薛冬梅略略失望:“语文老师说你的阅读量在咱班排第一,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呢,原来就只有这些。”
乔楠不服气地说道:“你知道我姐当年高考发挥失常了吧?这可是她一辈子的遗憾。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复读一年,圆自己的清华梦?那是因为她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前几年欠下了很多债,如果她晚一年上大学,爸妈又要再多操劳一年,所以她就去了复旦。我们家就我一个男孩子,本来就应该扛起这个家来,可我只是个高中生,最有把握的就是考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家人生活得更好一点。所以,我为什么要拼命学习呢?难不成是为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为了思考人生、寻找自我?对不起,我现在没有闲钱,也没有时间。除了埋头读书,别无选择。”
薛冬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一点都不像乔木头呢!”
“嗯?”
“没什么,你们读书都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不像我,我读书只是为了摆脱家人。”薛冬梅攥紧了拳头:“我知道,我这样一心想考好大学的样子很狼狈,很不堪,看起来像急功近利的小人。可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就要回到那个小村子,过一两年就嫁人,再过几年抱着孩子在村口嚼舌头…蓬头垢面,满身污渍…我讨厌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
“还有我的家人,我妈好吃懒做,整天在家里躺着,也不会把家收拾收拾,更不会去地里忙活。在有我弟弟之前,她根本就不做饭,我天天吃方便面。若不是我成绩好,能到二中念书,我早就被她打死了。我为什么不想回去?因为一回家我就要清除几个月的垃圾,去地里干活儿,还要给我弟弟当保姆…我才不回去,还不如留在学校自习。”
乔楠原本以为自己的家境够清苦了,没想到薛冬梅竟然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问道:“你父亲呢?他时不时给你送钱,对你还挺好的吧?”
薛冬梅淡漠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暖意,她说道:“如果说我对家人还有什么念想,那一定就是我爸。是他一直支持我读书,偷偷给我汇钱,瞒着我妈来看我。白天我发烧的时候,听到同学议论他,说他是从上海回来的,会不会把病毒带到了港城?那一刻我埋怨过他,可是后来就释然了。开春了,要种地了,所以他半个月前就回家了。他可能连什么是非典都不知道,只是很久没见到我了,昨天我们那里赶集,他买了些我爱吃的点心,骑自行车骑了三十多里路,就为了给我送过来……他有什么错呢?”不知不觉间,温热的泪已经滴在了手背上。
乔楠的嘴又笨了起来,嗫嚅道:“没事啦,你学习这么好,你爸爸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薛冬梅擦去眼泪,话锋一转:“我问你,她们说我的那些闲话,你都相信吗?”
乔楠一愣:“什么闲话?”
“就是,就是不洗头什么的…”
乔楠很无辜,心道,我根本没有兴趣啊!
他没有说话,薛冬梅倒有些急了:“她们说的不是真的,我是没有跟她们一起洗过澡,但是在半夜,我偷偷去卫生间自己洗…”跟男生讨论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薛冬梅涨红了脸,不再说了。
乔楠头昏脑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好像很在意自己的看法似的。他只好安慰道:“我没有信那些话,你不要想太多了。”
薛冬梅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乔楠,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你想往哪里考?”
“军校,我从小就想当兵。”乔楠说得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末了才问道:“你呢?”
薛冬梅想考清华,但是她默不作声,心想,万一到时候没考上,岂不是很丢人?于是她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想去北京。”
“哦哦,那,加油!”
东边露出了鱼肚白,两个人隔着门板,却一同仰望着外面的天空。乔楠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浓浓的倦意涌了上来。薛冬梅依旧靠在门上,看到天一点点亮了,她的笑容也渐渐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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