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和杨簪星,根本就像是两条毫不相干的线,她会在离耳国的时候宁愿伤害自己的修为也要让鲛人附身出阵,以达成一见故人的夙愿。也会在秘境中金花虎扑向门冬时,将小师弟护在自己身后。她在巫凡城的时候挡在自己眼前,在藏宝地的时候为救孟盈主动拿起无忧剑吸引剑灵注意她怕尸体怕死人怕鬼,世上如这般没出息的魔族,实在也不像是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大事之人。
他在离开离耳国秘境后,曾与少阳真人一同暗中调查过魔煞一事。当年鬼雕棠死后,魔后不姜尚在人间,可魔后不姜在几年前也已不知所踪。魔界似乎出现了一场动荡,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将簪星也当作一颗棋子。如今整个修仙界群情激愤,未必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顾白婴,”蒲萄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少女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那么多证据,你全当看不见吗?”
“你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你们强安在她头上的借口。”顾白婴淡道:“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焱派弟子,没有魔族身份,你们今日,也就不会如此笃定她就是凶手了。想杀死一个魔族没什么,可非要给对方安上一个罪名,好让自己的出手显得名正言顺,未免就有些太卑鄙了。”
蒲萄道:“说到底,你就是相信她的话,不相信我们。”
少年眸光平静:“这不是很正常么?我与她同行相伴许久,和你们不过几面之缘,自然信她不会信你们。而且我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出可以怀疑她的理由。”
离耳国的妖鲛一案,离珠公主亲手杀死了那只天真又深情的小鲛人,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银栗因为妖族的身份,到死也没能告诉公主自己的名字,孤独地在陵墓游荡了许多年。
他不想要簪星成为第二个银栗,他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个离珠公主。他相信簪星就如相信自己,一开始相信,到死也不会怀疑,不管是什么结局。
蒲萄静静地看着他,夜色下,五雷台上的闪电照亮了少年的脸。他用力地撑起身子,好让被天雷劈压的脊骨更挺直一些,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粘在脸上,分明如此狼狈,可他的眼神明朗坚定,一如往昔。
她忽然心里有些发酸,轻声问:“顾白婴,你是不是喜欢她?”
顾白婴没有说话。
于是蒲萄又重复了一遍:“当初在多罗台上转勺子,我问你有没有心上人,你后来告诉我,你有心上人,那个人,就是杨簪星吧?”
少年爱恨分明,喜欢与不喜欢,表现得如此明显,让人想要骗过旁人也难。他素日里不耐与傲慢,在提起另一个人名字时尽数瓦解成温柔,令人心生妒忌,酸意漫涌。
他抬眼,睫毛沾染一层山巅的水雾,只道:“是。我喜欢杨簪星。”
他喜欢杨簪星。
少女眼眶一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飞快侧过身,藏住自己的神情,低声道:“可是没有用的。”
“她的命牌已碎,杨簪星已经死了。”
姑逢山的小屋子里,小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他的莲花发髻如今已经东倒西歪,不过也无心整理,衣裳穿了两日,已经有些皱巴巴,他也没有心思再换一件。从来神采飞扬的脸,如今成了霜打的茄子,显出几分恹恹与愁苦,还有一点强自压抑住的心焦。
“别走了,门冬,”坐在一边的月光道人忍不住摆了摆手:“你走得我心烦。”
“师父,”门冬跑到月光道人身边,仰着脸急道:“如今大家都被各自关了起来,师叔还在五雷台上,她们说五雷台上的天雷连师祖都熬不到最后,是真的吗?师叔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那一日顾白婴闯进万杀战,掩护簪星逃走,独自一人面对各大宗门弟子的怒火,最终寡不敌众,被关进五雷台。
作为太焱派最受宠的小师叔,青华仙子的儿子,若在从前,也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可如今除魔军尚未成行,魔族又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太焱派也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最重要的是,少阳真人没有开口。
他仿佛没有要保顾白婴的意思。
孟盈和田芳芳他们,如今都被关在各自的院子里,不能踏出院门一步。灵心道人将他们这些与杨簪星走得近的同门全都派人看管着,表面上说魔族狡诈,怕利用他们对杨簪星的同门之情对付修仙界。实则众人一清二楚,这是生怕他们跑去五雷台想法子救顾白婴出来。
门冬愤愤开口:“赤华门那老不死的,分明就是记恨先前对付杨簪星的时候,孟师姐他们过来帮忙。活了那么大岁数,心眼子比谁都小。这次让师叔去五雷台受刑,就数他跳得最高,他根本就是公报私仇,恨不得师叔死在天雷刑下,心肠歹毒!”
月光道人头疼:“你也莫要拉偏架,此事也是七师弟太嚣张,放走人便罢了,还口口声声护着簪星,听在灵心道人耳中岂不是火上浇油。也怪我们,七师弟年纪小,从前在宗门里都纵着他,也没教过他能屈能伸的道理”
“师叔要是能屈能伸,那也不是师叔了。”门冬嘟囔了一句:“师父,那师叔现在能不能出来啊?”
“如今簪星的命牌碎了,灵心道人的气也散了六成,真要杀了七师弟,太焱派和赤华门这个时候对起来,赤华门也讨不了好。”月光道人叹了口气,“其实如今只要七师弟服个软,说一句自己是受了簪星蛊惑,有了台阶下,赤华门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
但难就难在顾白婴实在不是一个肯服软的人,雷刑越狠,他嘴巴越硬。少阳真人不主动开口,灵心道人也断没有灭自己威风道理,可真要这样僵持下去,受苦的是顾白婴自己。到最后,真灰飞烟灭了也说不定。
“是啊,杨簪星的命牌碎了”门冬突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忽然沉默下来。
簪星的命牌在那一日逃出万杀阵不久后就碎裂成两半,命牌碎了,代表着这个弟子消失于人世,死去了。
纵然他们再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姑逢山上的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吹得小孩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拿袖子擦擦鼻子,也擦擦自己偷偷流出来的眼泪。
月光道人拍了拍小徒弟的头,叹了口气。
山间气候无常,前一日清凉的夜风,今日就变得萧瑟。
秋天,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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