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克身材偏胖,平躺时就算垫了枕头,也会因为肚子挡住视线,所以看不清右腿的样子。原来腰部和脖子发力,好歹也能看到些,现在疼得全身脱力,根本没法动弹。
卡维让实习生拿了面镜子:“不缝合难道就这么敞开着?”
原本切口都快愈合的小腿现在竟然又划出了两条长切口,肌肉胀开,就像包紧了的肉肠被切开肠衣后的感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德文克实在没有别的想法了:“缝吧,缝吧”
其实只要细想就应该怀疑缝合的可行性。
既然小腿因为水肿不得不做切开,释放内部压力,现在再做缝合又是为了什么呢?更何况,切都切开了,在张力如此巨大的情况下,皮肤真的能对合缝上么?
佩昂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只是一直都没提,因为他信卡维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两名实习医生之后也反应了过来,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把问题留在脑子里等卡维缝合针线告诉他们。
其实整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莫里索一直都坐在墙角摆弄着画笔,打着底稿的同时,脑子也跟着卡维的讲解在转。
在没有麻醉的前提下,硬生生用手术刀切开人的皮肉,还是两次,很多人都会觉得心理不适。即使是经历过手术剧场,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还是让莫里索心有余悸。
不过这些影响并不大,该在纸上留下的画面一个都没少,她觉得自己已经能触碰到那层东西了。0只需要把留存在脑海里的感受全搬上画布,就能戳破它,真正完成属于自己画风的作品。
顶部用鹅黄打底,往下是吊灯泛起的珍珠虹,灯光下方则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然后瞬间转成那些医生制服的黑色,黑压压一大片。
虽然是黑色,却不是脚下和身后阴影的那种纯黑,而是需要展现出光照下丰富生动的变化。而在这一大片生动的黑色中,卡维的颜色必须做出强烈对比,即使当时并非如此也必须这样去表现。因为颜色并不仅仅代表着穿着,还有这个人物所指代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卡维全身上下必须是白色的,白色衬衣,打足白色光线的染血皮裙,闪着亮白光泽的手术刀,铺着白色床单的手术台和病人.
而他的表情根本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完全没必要。只要将平日里最简单而平静的那幅表情放在他脸上,就足以凸显出冷静和果断。
至于其他人,因为之前距离太远的关系,莫里索漏掉的那部分东西,又从眼前三名医生脸上找了回来。
当时在场那么多医生所表现出的不只有惊讶、无知、不知所措和自我怀疑,还有隐藏在这些情感下最基本的求知欲。每个愿意来看卡维手术的人,除了一些特殊目的外,或多或少都会有求知欲。
莫里索当时以一个旁观人的视角去观察整个手术剧场,对这些没有感受。但如今所有人都在她眼前,她的画笔和思路也跟上了卡维的操作,疑问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为什么切开后还要用缝合线?
“我知道你们都有疑问,为什么还要选用缝合线进行缝合。”
卡维穿插好缝合针线,说道:“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两处切口闭合,等水肿完全恢复后再缝合有点晚了。这里我选择缝合只是为了挂上缝合线,然后用一个特殊的外科结对两侧皮肤进行缓慢靠拢。”
“缓慢靠拢?”
“对,是一种活结,但依然有不错的固定作用。”
卡维先穿过两侧皮肤,在一侧交叉拿线,然后右手环线端,左手双线端,先打一个单结(A-B)。然后把双线端穿入环线端(C),然后在这一侧拉紧固定(D)。
[红色线部分可以看作是切口两侧的皮肤]
“可以看到整个结是可以活动收紧的,但又能承受一部分皮肤的张力。”卡维又在这个结的旁边重新演示了一遍,“我们每天收紧一些,让皮肤缓慢渐进性地靠拢。等完全靠拢之后(E),就在原来结的后面打上2-3个方结做最后的固定(F)。”
“打结过程中要看清皮缘的血运,如果发现皮缘周围发白提示线结张力过高,要减少张力重新打结。”
卡维一连做了三个结,然后把剩下的交到了佩昂的手里:“创面用我带来的药水浸湿纱布进行覆盖,每隔1-3天进行过收紧,收紧前记得用盐水冲洗创面防止血凝结在线头上。”
这是法国肩关节专家,人工肩关节置换手术与肩关节关节镜手术三剑客之一Pascal Boileau医生发明的一种外科结。因为可以做到自锁滑动,缓慢收紧皮肤,最后达到闭合的效果,是个非常实用的打结方式。
国内由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付中国教授引进并推广,后来这种高张力线结以他所在法国城市名尼斯(Nice)命名,称为Nice结。
卡维自然不会想到要在19世纪去特地命名某一项现代的医疗方式,他想做的只是推广手术和技术操作。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参与医疗救治的同行而言,这又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创举,将创伤皮肤缝合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佩昂和两名实习医生可能早就习惯了,后来进病房的兰德雷斯就更清楚了。
整个房间里,恐怕只有莫里索对卡维还不怎么了解。见切开已经完成,线结也教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谢了几声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莫里索忍不住又随口问了一句:“好厉害的打结方法,操作简单到连我都看懂了,这是卡维医生原创的吗?”
佩昂想要接话,但马上被卡维拦了下来:“今年来巴黎之前,我去了趟马赛,路过尼斯的时候救过一个小男孩儿,摔伤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所以就背着他去了当地一家小诊所看病,那儿的老医生打的线结非常有趣,我就偷学了回来。”
“小诊所?”佩昂皱起眉头,心里肯定是不信的。
兰德雷斯更是听都懒得听,只是压着喉咙里的冷笑,把线结手法全画了下来。
另外两个实习生也觉得蹊跷,不过打结练习教到他们手里,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考究这种东西。
唯一相信卡维的,可能就是莫里索了。
她收拾好画笔和速写本,一本正经地问道:“好厉害啊,他叫什么名字?”
“帕斯卡·博伊洛,也是个治疗创伤的高手。”话到了这儿,卡维总算又把事儿给圆了回来,“乡村小城的小诊所里总会藏着惊喜,只要有一颗善于发现的心.”
“二十年前,我跟随好几位老师学习古典画风,十年前,我对马奈先生的技法推崇备至,也喜欢上了先锋画风,但马奈先生却说我错了。直到最近我才真正理解爱德华·马奈先生的那句话,‘无论何种画风,在一位足够优秀的模特面前都毫无意义’。”——《贝尔特·莫里索笔记1867-1872》,马蒙丹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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