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方岑是真不愿意和他说话,她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性格,不喜玩闹也不喜热闹,最喜欢坐在门口的矮石阶上,看天看一天看地也能看一天。
比邻而居的几家叔伯婶婶无一不隐晦地同人说,这孩子大半是得了那什么……自闭症。
别的同龄孩子都是对她避而远之,其实也没有刻意施以冷暴力的意思,只是小孩子心思简单,对与自己行事作风相差甚远的人难免另眼相待。
而沈时对其中缘由了然于心,那段时间,恰好他放暑假,便成了整日里晃在她身边最频繁的人。
方岑不跟他说话,他就每天带一个本子在她眼前晃,自己也不开口,想说什么,就写下来推给她看。最经常的画面就是,两个人的相处就像一版真实的默剧,他一会儿画树,一会儿画云,画风简单粗暴,一会儿又故意写一些歪七扭八的字,非要举到她眼前,也不管面前的人脸上不甚表情,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日子晃晃悠悠过了十来天,方岑也从最开始的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到愿意说几个词,说几句话,甚至笑的次数也多了,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沈时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她学得很快,他又写上自己的名字,在后面添上括号,写着“沈哥哥。”
他教她,“我叫沈时,但你不能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可比你大多了,这样显得不礼貌,你就叫我沈哥哥吧,知道吗?”
方岑不干,冲着他“略略略,”摆了个鬼脸。沈时佯怒,伸出两只手把她两边脸颊拧在一起,笑骂道,“臭丫头,你敢不干信不信我把你脸上的婴儿肥用胶布粘在一起啊!”
方岑才不怕他,歪着头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沈时却一下被激起斗志,夏天绿柳成荫,河边的枣树枝头被成串的枣子压低,他指了指,胸有成竹说,“你去提个小篮来,我爬上去帮你打满一篮的枣子,你就管我叫哥哥成吗?”
方岑早就眼巴巴嘴馋得不行,思索片刻就欣然同意了。
可沈时终归是第一次爬树,他目测一眼需要爬上去的高度,那时候他发育期个子窜的很高,想当然以为自己身高腿长上树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可还是失算了。
费劲地爬到半杆,却怎么也够不着头顶的树枝,想先跳下去,双脚悬空的一瞬,看到离地的距离又畏缩了,徒劳无功地被困在原位。
方岑在底下艰难地仰着头看他,沈时自尊心作祟,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显露自己的无能为力,强装镇定对她说,“岑岑,会爬树吗?”
方岑迟疑地点了点头,爬树是真没爬过,不过以前爷爷去学校上课回来晚,她放学又早,倒是有过几次翻窗进屋的经历。
“不是太高的话,应该会吧。”
“那就成了,你爬上来,把篮子递给我。”沈时交代。
方岑应了声,“哦,好。”
很像模像样地撸起裤腿开始爬,动作很慢,每一步也踩得很稳妥,她抱紧主干借助大腿的力量往上翻,终于才有些费力气地爬在上一层的枝干上。
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他,“喏,给你。”
然后,就如此安逸的继续趴着看沈时想方设法往上爬。直到一声猝不及防的清脆声响传入耳朵里。
她趴着的那根枝干实在太脆弱,完全支撑不起一个已经十岁有余的孩子的重量,老树枝不堪重负,生生的折成两半。
摔下去的前一刻,她和沈时互望一眼,方岑一脸惊恐,而后者完全是懵了不知道怎么办的神情,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重重砸在地上。
这场意外最终导致方岑左小腿被树枝狠狠划破一道口子,至今留下一条显而易见的伤疤,又因为落地瞬间先着地,作为支撑点挡了一下而骨裂,幸运的是,当时她年纪尚小身体还在旺盛的生长期,只在当地医院住了不到一周就出院了,可左小腿还是不可避免留下了或多或少的旧伤。
得知前因后果的沈振匆匆赶来医院,即使有方岑爷爷从中斡旋,还是免不了勃然大怒,将沈时责骂得狗血淋头。
他实在想不通,怎么过去温润懂事的儿子一跟这个方家小丫头待在一块就尽惹出一堆鸡飞狗跳的事来。爱妻在电话里忧心如焚,一急起来没自觉的说话语气重了很多,直怪他擅作主张把儿子带到那么远去,又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护他周全,自己的心肝宝贝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定要跟他算账到底。
沈振气不打一处来,拎着水果牛奶登门赔罪,儿子他骂也骂了,打却打不得,余怒未消,虽然明知方岑是受害方还是忍不住心里暗怨了她几遍,面上却掩饰得很好,拉着方老师一个劲儿说,“是学生教子无方啊,这个臭小子回去我一定饶不了他,不抽他个屁股开花不算完。”
方岑爷爷笑呵呵安慰他,“沈振啊沈振,你看看你,还跟读书时候一样暴脾气,还记得那时候咱们班上就你们这一群男孩子最爱带头惹事生非吗?如今你自己做了父亲,知道管教孩子不容易了吧?教育要讲求方式方法,打骂这一套早就该淘汰了哈哈哈。岑岑也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两天就行了,沈时这孩子我看就挺好的,这本来也不是他的错,祸从天降的事哪个不会碰上一件两件啊,你也别太难为他。”
沈振客客气气应答着老师的话,铁青的脸色总算稍有缓和,在病房里待了会儿,不顾他们谢绝硬是自掏腰包交清了所有的诊疗费。
告别老师后领着沈时回家,一进门便不由分说强势勒令他即可收拾好行李跟自己回岩城,沈时一股子倔劲涌上来,说什么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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