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桑和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因为这个梦境太熟悉了,是一个蔻如死后的百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循环往复不停重复去做的梦。
即使是在梦中,桑和也能清晰的嗅见独属于苍城山上,每到素松树开花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的气味。
以前每逢素松花盛开的季节,蔻如就会亲手摘下来用鸡蛋给他炒着吃,虽说他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可是他钟爱蔻如做的每一道菜,那对他来说就是家的味道。
有她在的地方,都足矣洗净他在兽潮中的疲惫。但是为了控制兽潮,这一趟他去了整整一年。他足足有一年都没能回到苍城山。
他低头审视了自己——一身玄黑色的宽大袍子,袍角也堆积在他脚边,随着走动而逶迤拖延。
他脚下踩着的,是他在如斯漫长的岁月当中已经走了千百遍的石阶,只要再走上十五阶,他就会来到那栋小屋门口,那是他与蔻如的家,仿照他们当初住的一样的规制建造。
“蔻如,蔻如。”
桑和一边念叨着对方的名字,可他丝毫没有等待对方开门的意思,直接伸手就推开门。
他不用等待,也早就不期待。
因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次那个女孩不会再像蝴蝶一般兴高采烈的冲过来推开门,继而扑到他的怀里叽叽喳喳的说着最近的事情。
迎接他的只有的是浓郁到让人反胃欲呕的血腥气。
桑和停顿了片刻。
而他的蔻如这会躺在地上,双眼圆瞪,只是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都已经流干了。
桑和缓缓的弯下腰。
“怎么不等我呢?”
他握住蔻如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像是孩子一般稚气取闹般的抱怨道:“走的时候不是都说好要等我吗?”
无人应答,他也未曾期待过回答。
接着,他就像是在每一次梦里做的一样,拔出那把匕首,又将蔻如抱起,放在榻上,自己跪在边上,一点一点的为她擦去身上的污血,他还一直念叨,像是身边的人还活着,就好像是以前那样会坐在榻边听他讲话,在他不耐烦的时候好脾气的劝慰,还努力逗他开心的蔻如还在这。
“阿如,阿如,我已经杀了华慕了,她把刀插进你的心口,我泯灭了她的肉体,将她的灵魂禁锢于山上,让她永远无法解脱,哦,对了,还有骗了你的那个林初,她被灵虎分尸而食…但是这些该死的人真的好多啊,我怎么都杀不完。”
他将头靠在女人的小腹上,略有些苦恼的抱怨:“虽然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神族,不要紧,都不要紧,只要你在就好了…你活着真好。”
“我把我的眼睛赔给你了”
他吻去蔻如脸颊上的血迹:“怪我有眼无珠,是我没有看见你的艰难和痛苦,以为荣华富贵,权柄能代替我暂时成为保护你的工具,是我的错,把你从桃源村带出来却…却没有照顾好你”
“我用了一百年我终于想明白的,其实最该死的人,不就是我自己么?”
“你杀了我吧,我等你,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拿走”他在蔻如身边躺下,一死一生并肩,在极度诡异的一副画面里,他的脸上满是眷恋与痴狂:“我是你的,我永远都是…你的。”
静谧无声。
——
“你在干嘛呢?”
第二日一早,绪眠在外面散完步回来,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百草正在榻边看书。
她略微觉得好奇的凑过去:“看什么呢?”
“唔,就是觉得这《月狐传》有些意思。”
——原来百草正在研究一本地摊淘来的志怪小说
百草也不藏着掖着,反倒是冲着绪眠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本:“说是有一种被诅咒的狐族名为月狐,喏,这话本子的女主角就是月狐,说他们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如若失去所爱就会心裂而死,现在我刚看到女主失去爱人的那一段呢!”
“哈?百草上神,你倒是对凡人的生活适应的很好。”
绪眠听到这里忍不住做了个示意她暂停的动作,跟着嘴角也抽搐了一下:“那这不就是自相矛盾吗?”
“哪里矛盾了?”
百草正沉浸与故事当中,听她质疑,略微有些不满瞪了她一眼:“这么感人的故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
“这是浪漫的问题?”
绪眠哭笑不得:“你这话本子里的月狐会因为爱人死亡故而心裂而死,那女主失去男主不就应该心裂而死了么?怎么还有后面的故事啊?”
“你没看自然不知道”
百草撇撇嘴:“月狐之所以会心裂而死,是因为他们会在确定爱人之后,将自己的心窍分出一块,贴在爱人身上,爱人死亡他们随之心裂而死,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不可逆的”
“如果有同族愿以鲜血辅以蛊虫便可以为月狐换心,只是要…”
百草说到这又像是触景生情般的抽噎两下,摆着手说:“不行了不行了,素娘为了黄生忍受换心之苦,救命,真的太虐了,这些凡人怎得这样会写东西赚人眼泪啊?”
“…那你慢慢看吧,我出去一下”
绪眠向来不爱这些话本子,这故事情节更是听的她心里一咯噔,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百草神色一正:“你刚回来,这是又要去哪?”
“还不是昨天。”
绪眠推门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看向百草,神色有些尴尬:“他一早上没出来了,我看看去。”
“哟,我们阿眠长大了啊”百草一愣,脸上多了些欣慰的笑容:“都知道关心别人了?”
她和绪眠相识也有千万年,绪眠从小就是个痴心武学的家伙,也就是这一次历劫归来多了点人气,虽说之前那段经历不堪,但如今用了忘情丹,那些负面的情绪似乎一点一点的消退下去。
她的小绪眠长大了,长成了更加可靠也更是好的人了。
“我还长大?我现在是不愿意聊年纪的岁数了好吗?……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怎得,不然凤府君要是忽然上门,我们如何交待。”绪眠没好气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便往另一边走去:“我又不会治病救人。”
她没说出口的是,昨天回来之后她确实是后悔了,她总觉得自己昨天的话或许说的有些过了,当时桑和眼里的黯淡让她莫名想起了自己还是蔻如的时候曾经历过的恶意。
对于那些辱骂蔻如的人来说,一句“丑妇无颜”只是随口嬉笑,也许过完今天他们连自己曾说过这句话都会记不起来了。但蔻如所需要承受的却从没有人在意过。
在药物的作用影响下,如今的她本来应该已经是很难回忆起那时候的蔻如到底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对待这些外界的恶意了,但那种压在心头如何都化不开的沉重,让自小生于尊贵没受过任何苦楚的神女绪眠感到了一丝悲伤。
无心之失也是失,错了就道歉,不要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随意伤害了他人。
也不要将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再次加诸与其他人身上
这也是她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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