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句话,她这不是在戏弄我们吧?”
邵英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严肃地说道:“不可在背后议论主家,咱们收钱办事,不过是拾掇一点用得着的东西而已,想来二娘子有她的用意。”
显然,邵英要比邵从稳重。
沈轻灵扫了眼外头那满地的断肢残骸,扭头对战栗不断的映秀嘱咐道:“往后跟在我身边,要经得住事,越是害怕,越是要藏住心思。”
映秀自然是连连点头,握着笔的手因为紧张而指节发白。
看她怕成这样,沈轻灵只能叹了一口气,从旁边取了纸张和笔放在她面前,温和地说道:“来与我一道写字吧,这几日我教了你好些字,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等到了扬州,截住想要北上救父的毓香,那教映秀识字的活计就可以转交给毓香去做了。
平娘可能是担心沈轻灵受惊,贼匪一除,她就立马从后头车厢那儿揣着热水过来,要给沈轻灵捂手。热水据说还是在卢馆镇时装上的,一路煨在褥子里,至今烫手得紧。
看平娘一通忙活,沈轻灵哭笑不得地分了一点儿给映秀,嘴里调侃道:“让映秀也热一热吧,她刚才好奇往外瞧了一眼,夜里只怕要做噩梦的。”
平娘这时候对映秀也不见外了,抓着映秀的手就往热水里放,末了还唠叨着:“下次发生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往外看,让那些个镖师去料理便是,你看了又能如何?不是平白给自个儿添堵。”
映秀双眼一红,点头如捣蒜。
没过多久,马车就轱辘轱辘的重新出发了,车轮在轧过那些贼匪的尸首时,车厢还颠簸了几下,叫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的映秀小脸又刷的蜡白,笔下的字也跟着变得歪歪斜斜。
沈轻灵这时已经懒洋洋地窝去了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起了瞌睡。
轰——
忽而电闪雷鸣。
黑色的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落了沈轻灵满脸满身,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周围没有映秀,没有平娘,也没有福叔,甚至她都不在马车内,而是坐在一团染着血的草席上,面前横陈腐尸,黑色的大鸟迎着雷电和黑色的雨俯冲而下。
没来由的,沈轻灵突然明白自己这是在梦里,在北疆的战场上,且是她陪伴李彧以来最惊险的一战——
岐沟关之战。
如果不是李彧座下的军师胡获想出了夜袭的妙计,如果不是当年沈轻灵以瘦小的身形之便,冒雨趁夜潜入契丹人的营地,烧毁了他们的粮草,如果不是福叔带人从东南方转固安经涿州策应收尾,那么岐沟关一战的结局,可能就是李朝惨败,李彧被俘。
饶是有了那一系列的转机,李朝也胜得相当艰难。
轰隆!
夜空被惊雷撕裂。
沈轻灵展目望去,目之所及处,躺倒的皆是李朝的将士。
也不知是夜雨寒凉,还是心底升起的那份不安,沈轻灵开始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眼前的景象也随着雨幕的遮蔽而开始变得模糊。
她突然迎着这黑色的雨起身,昂头高声问道:“你是想告诉我,若我不去汴京,岐沟关一战便会有变数,是吗?”
数万人的性命,真要压在她肩头?
凭什么?
夜空并没有给出回答,只几道迅猛的闪电划过,将夜色撕碎,刹那间,整个岐沟关战场上亮如白昼。
也就在这时,沈轻灵看到不远处有个拄着长刀、勉强站立的人,他身上的盔甲已经被血染红,潦倒的形容却盖不住俊朗的眉眼。
那人也看到了沈轻灵。
他露出了笑容,想要抬手向沈轻灵打招呼,却一个趔趄,扑倒在了血海尸山之中。
目睹一切的沈轻灵始终无动于衷,她清楚那是李彧,也清楚这时候的李彧其实还没有像回到汴京时那样忌惮她,可她不愿再往前半步。
一世蹉跎,沈轻灵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爱过李彧不假。
但天家薄情,李彧回到汴京之后那从未停歇过的猜忌,叫沈轻灵满腔的爱意被消磨殆尽,她之所以不离不弃,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沈家复仇的渴望,与对权柄的追逐。
既无爱,今生她也不想再与李彧有任何的交集,哪怕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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