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回到了雒阳,他虽然获得了一场突袭的胜利,但是对于局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如果满宠之前没突袭张辽谷水营地,那么在伊阙和太谷的溃兵到来的时候,还能略微做一些掩饰处理,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伊阙和太谷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开,使得满宠不得不立刻召集军校,通报情况,沟通事项。
像是当下人心惶惶的时刻,越是遮掩便越是会引起不必要的不安。
但是即便是开诚布公,也依旧不能安抚人心。
就像是骠骑麾下的兵卒,也未必都是精锐一样,曹军之下的乌合,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乌合。
这就是华夏传统的朴实辩证法,如同太极图当中阴阳之分。
幼稚的人总是认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而成熟一些的就明白好的未必都好,坏的未必都坏。
只不过是看那一部分占比比较多而已。
如今的曹军兵卒,无疑,乌合的状态也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即便是满宠手下有那么一些兵卒不错,但是其他的兵卒么,表面上似乎还听满宠的,实际上心思各异。
满宠试图展示他突袭张辽谷水大营的成果,但是现场所有的军校似乎都并不关心满宠取得的成绩,而是在追问伊阙和太谷丢失之后,雒阳会面临怎样的难题……
满宠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要忍住怒火,尽力的安抚这些军校,表示现在雒阳的局势,虽然算不上大好,但还可以称之为均衡。
曹军军校等人听闻满宠此言,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难免就是流露出信你个鬼的模样来。
满宠着实无奈,干脆让人拿来地图,悬挂于大堂之上。
『骠骑前军,虽得伊阙,太谷,然分兵则弱,无力攻城,若其不分,得之无益,又有复失之险,故雒阳今可无忧也,静待主公援军就是!』
满宠说得信誓旦旦,但是众军校却不太认可。
等满宠散会之后,这些军校三三两两各自散去,却不免相互议论起来。
『眼下这局面,我有些看不懂。』
『别说你看不懂,神仙来了也不懂!』
一名年老一些的军校走了过来,冷笑了两声,『现在打的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天子!是朝堂!』
『这怎么说来着?请教请教。』
『对对,老王头你就说说。』
年长的军校王耘笑了笑,『那可不行,我要说了,到时候你们转头就把我给卖了……』
『怎么能呢?谁做那缺德事,谁就是龟孙!』
『说说而已,老王头你也太信不过我们了。』
『就是,就是……』
『行吧,』军校老王看了看左右,『先说好啊,我都是胡说的,谁信谁是傻子啊!』
众人又是一阵敦促。
老王嘿嘿两声,『先说战局,函谷关一失守,我们便是被困于这里了。这……你们明白?』
『明白。』
眼前不就是如此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原四野皆平,一旦过了汜水关,便是一马平川,所以唯一可以抵挡骠骑军的,就是在那边了……』
『这我也明白,』另外一名军校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去汜水关防守,岂不是更好?』
『好?』老王笑了笑,『对你来说当然觉得好,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恐怕就不是那么欢迎我们了……』
『什么,什么意思?』其他的军校有些惊讶。
老王嘘了一声,『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此事万莫声张,万一传出去……』
『放心吧!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汪汪……不是,肯定不说!』
『当年董贼乱河洛,山东联军想要打雒阳,为什么不走伊阙关,而是要打汜水关?』老王说道,『而且啊,只有保住汜水关,这大汉山东才有希望……但是汜水关又有多大?要是我们这些人都去了那边,这么多张嘴,总是要吃饭的啊,到时候粮草告竭,一旦汜水关被拖垮,那往后更无收复河洛的可能了……不若现在这样,与汜水关互为犄角而守河洛……』
边上的军校嘿然出声,『那也要守得住才行!难不成我们都在这里牺牲,就是为了保这个汜水关?我看分明是……』
『嘘嘘!慎言,慎言!』老王似乎察觉了那军校要说什么,便是迅速出声打断,然后摆手说道,『要为大局所虑!大局为重!反正我们这里坏了,也不能坏了汜水关!一旦汜水关出事,那么大汉就真的完了……』
远处转出两名带着蛇纹面具的灋吏,冷冷的看着众军校。
众军校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纷纷低下头四散而去。
老军校王耘一路回了自己值守之处,在雒阳城的西北角。他站在城垛边上,回首望了望东面的方向。
那是汜水关的方向。
汜水关,成皋关,或是虎牢关,其实都是指同一个地方。
大河和嵩山夹角之处,地域狭小,一面高山,一面大河,唯有中间一条通道,易守难攻。
老军校王耘呆呆站着,半晌才慢慢的低下了头。
王耘从军的时间不短了,现在所能达到的位置,就是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毕生的顶点了。
他曾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
中平年间,他也跟随大汉的军队,前往西羌平乱。那时候北地先零羌等反叛,遂立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冷征,之后笼络金城人边允、韩遂,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又大破凉州刺史左昌、从事盖勋、护羌校尉夏育等等。那时候,他在陈仓拼死抵抗,杀得血流成河,最后却等来的不是朝堂援军,而是被迫后撤……
虽然说西羌联军在围困攻打陈仓不果,也是导致最后西羌内部崩坏的重要原因,但是王耘却没有因为这一场血战而得到多少的升迁。和他同时期的战友,大部分都战死了,剩下来的都不多了。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现在却已经人到中年。
甚至可以说是老年了……
如果按照大汉平均寿命四十岁来算,那么他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了。
这些,皆是他曾引以为傲之事。
但如今,他只觉太累了。
战了这么多年,大汉似乎依旧战乱。
只不过从北宫伯玉换成了其他的人而已,董卓,袁绍,曹操,现在还有斐潜,一个个的轮番登场,而大汉的局势却一日坏过一日。
曹操收复了中原地区,也曾经给王耘带来短暂的,新的希望,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又崩坏至此。
河洛之必败,这已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
由欢喜陷入绝望,远远比一直都在绝望当中要更痛苦一些。
王耘突然觉得,自己受够了这一切。
再守下去,又能如何?
再战下去,又是如何?
如同唐山一样,被派到某个关隘上当所谓的『主将』?
看起来像是不错,好歹算是一地之长了,可是实际上又是如何?能守住,那是本职,有什么值得夸赞的?若是守不住,便是人头悬挂在旗杆之上,还要被人唾骂为废物!
关键是,就算是功劳再大,能大得过曹氏夏侯氏?
这种念头,一开始的时候很是微弱,并不起眼,因为在那个时候,曹氏夏侯氏身上还带着光环,带着曹操东征西讨下来的威望,所以即便是偶尔王耘会这么想,也会迅速的自我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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