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问你……徐荣徐敏还有徐玥,他们三个……”
“哈,你还好意思问?”薛氏脸颊上尽是累累的血痕,一只眼珠子都被徐冉的指甲翻开了。她竟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吐出一颗牙齿笑道:“我本是有夫之妇,是你们徐家,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我很想给我的丈夫生一个孩子,可惜没来得及……后来啊,后来我丈夫死了,我活不下去了,只好破罐子破摔。我爬上了你的床就是为了作践我自己,可是啊,我实在不愿意给你们徐家生孩子。那么怎么办呢……哈,我有办法!我从外头随意找了好几个将死的囚犯,我一个一个地尝试,然后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有孕了。我给徐家添的三个孩子,都有着不同的父亲,不过他们都姓徐!我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被你、被李氏当做掌中宝,看着他们享尽荣华富贵甚至做了世子要继承爵位……哈哈,我多高兴啊……”
徐冉快被她逼疯了。
“住口,住口!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贱人,你怎么不去下地狱,贱人,贱人……”
薛氏在徐冉面前温柔小意一辈子,这会儿竟什么都不怕了,反唇相讥道:“我贱,那你呢?你比我好多少?我告诉你呀,我好恨你们徐家……我这些年,眼瞧着你毒打林氏把她赶出家门,眼瞧着你把徐策看做野种,眼瞧着你们徐家一点点地毁掉……我心里高兴啊!我这是在报复!你们不拿我们薛家当人看,杀了我的爱人,我也一样一样地回报给你们……呜,呜……”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徐冉一拳砸在了她的牙齿上。
徐冉把拳头抬起来的时候,那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已是皮开肉绽,薛氏一口牙也掉得差不多了。
“我要你……长命百岁!”徐冉一字一顿道:“我要把你,和李氏关在一块儿……让你们两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听得国公府众人都傻了。
“国公爷,国公爷!”有庶房的媳妇出声道:“太夫人是您的亲生母亲,您这说的什么话……”
“她已经不是了!”徐冉怒吼一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目光看着李氏:“这个徐家……都是毁在她手上的!都说娶妻娶贤,我那糊涂父亲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她回来?徐家偌大家业,全是被她,被她……连我和漪澜,也是被她毁了!”
那李氏是方才已经晕过去、这会儿又被女官们七荤八素地弄醒了。她和自己的儿子四目相对,发出了两声惊恐的“啊、啊”之后,竟一歪头再次晕了。
徐冉缓慢地撑着墙站起来。他目光茫然地没有焦距,半晌,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不知通往何方,周遭人瞧着,大多以为他已经疯了。只是,当他路过徐敏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猛地从身旁武士腰间抽出了一把弯刀。
徐敏吓得魂飞魄散。
但他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虽不通武艺,也不会连一个孱弱、且受了内伤的老头子都应付不来。他慌忙避过了第一刀,随即扑上前去扭住徐冉的手抢夺弯刀。两人扭打在一处,徐敏仗着年轻,三下五除二制住了徐冉,将弯刀提起来癫狂大笑道:
“老东西,你还以为你是晋国公呢?”徐敏今日在生死门前转了好几圈,整个人也有点神志不清了:“你既不是我父亲,我也不需要再敬着你了!你想杀我?哈哈,真是可笑,你一个阶下囚,连自个儿的命运都无法决定,还想杀了我?现在,咱们任何人的生死都是握在安王妃手中的,你想让我母亲活着受罪,要安王妃点头你想让我死,也要她点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徐敏虽不如徐荣性情蛮横、沉迷酒色,是个连父母亲人都可以舍弃的废物,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和徐荣、徐玥三人,都是自幼被长辈宠溺惯了的。既没有吃过苦,更没有得到严厉的教导,且薛氏这个生母本也不希望他们三人能成为国公府的顶梁柱。
也因此,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徐敏也不会顾忌徐冉对自己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虽然这所谓的恩情有些尴尬。
徐敏拿刀指着徐冉,当然,他没敢捅下去。
因为前头坐着的傅锦仪还没点头。
徐敏“咣当”一声扔了刀,瘫坐在地。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又爬起来,狗一般地快速膝行至傅锦仪面前磕头道:“安王妃殿下,我母亲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您就留我一条贱命行不行?我什么都能做,我给您杀人放火,我今后就是您的狗,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得不说,这徐敏还真是个聪明人。
身世揭露,众叛亲离,生母濒死,养父追杀……这种状况下他一点儿都不慌乱,而是很快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他知道,徐冉想不想杀他根本无关紧要,真想活命,求傅锦仪比谁都管用。
然而,眼前的傅锦仪哪有心思管他。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很久之后,她似乎才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酸痛的脑仁。在这混乱的当口,她的思绪居然飘到了极遥远的天际。短暂的清醒之时,她想到的不是晋国公府的一切乌七八糟的事情,而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徐策会允许她插手这件事。
因为林漪澜没办法接手。
地上铺开了一片一片如梅花一般娇艳的血泊,不单有被长矛刺死的两个人的,还有晋国公和薛氏的。徐敏仍然在砰砰砰地磕头,清脆的声音响在空旷寂寥的天地间,片刻之后,空中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可真是一场鹅毛大雪啊。随着气温骤降,细腻的小白花朵很快在院落的青石板上铺平了薄薄的一层。血迹缓慢地被覆盖着,只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竟看不出血色了。傅锦仪吸了一口冷气,不由浑身一缩。
“走,我们走……”她喃喃道:“我要离开这里……”
仿佛是本能一般,她不愿意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多待片刻了。
随行的武士和女官们早有准备,在她的轿辇上挡了一层厚重的帘幕,把她整个儿包裹其中,抬起轿子急急离去。傅锦仪忍着胸口中的恶心,在越过门槛时终究没忍住,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并非留恋,而是……
给曾经的自己,还有徐策,还有林漪澜,一个正经的交代吧。
她看到了灰蒙蒙的天,徐冉和徐敏的身影模糊不清,但似乎有血腥飞溅而出,夹杂着女人们凄厉的尖叫声。
傅锦仪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
在来之前她猜测了那么多,她以为她会恨,恨李氏,恨徐冉,恨薛氏。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觉出一种庆幸来。
她庆幸,她和徐策一家三口被早早地逐出宗族了。晋国公府,就像是苍天降下来的一间炼狱,能全须全尾地从里头逃出来,真不容易啊。
而能逃出来的,似乎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其余的人,从前出不来,以后……也再别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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